21. 宿命
雨丝绵密,将王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湿气里。
泥泞被急促的脚步声踏碎,溅起的浑浊水花如同受惊的鸟群。
装备精良的宪兵如同炮弹般在码头后街横冲直撞,将老锚酒馆朽烂的松木门板撞得摇摇欲坠。
独眼老板正站在柜台后用他那块油腻的抹布擦拭陶杯,门口的巨响使他不耐烦地抬起头。
“莱斯利上校手令!”宪兵举起火铳,戒备地扫视着酒馆里的客人,目光最终钉在老板格里克身上,“一位伯爵家的小姐在灰肺区被绑架了,知情者当速速上报,否则一律按法处置!”
地上撒了层木屑防潮,混着麦酒的酸馊气,踩上去绵软,吱喳作响。宪兵们踹开后厨门和地窖口,搜索着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皮靴踢掉腌菜缸上的油布,天花板上熏黑的渔网簌簌落灰。
宪兵们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打翻了一地的锅碗瓢盆,烂苹果滚到格里克脚下。
“伯爵府的金丝雀跑来这里干什么?想尝尝老子的酸果酒和盐水豆子么?连自家主子都看不好,真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格里克被黑黢黢的枪口指着,怒目圆瞪,“滚出去!别碰我的酒!”
搜查一无所获。本应撤退,但格里克的辱骂像火星溅进了火药桶。领头的宪兵脸色铁青,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枪口死死顶住格里克的额头。
“老东西活腻了?”宪兵的声音淬着冰,“老锚酒馆嫌疑重大!把这里的人全部拷起来盘问一遍,我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原本缩在角落看戏的客人顿时骚动起来。宪兵粗暴地扯着女人的头发,怀里的襁褓散开,幼童开始嚎哭。
“一群畜牲!无赖!为虎作伥的恶棍!”格里克破口大骂,“连教会的狗都算不上,给‘獠犬’舔鞋的资格都没有!”
“‘獠犬’么?”宪兵冷笑,““公爵大人半年前就退役了,跟你们这臭水沟早就没了干系!狐假虎威也要选个好点的对象。”
两人梗着脖子对峙,酒馆的角落里,火铳枪口对准了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深棕色的头发油腻且凌乱,领口沾着黄色污渍,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面对枪口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面前的宪兵似乎是个新兵蛋子,远不如领头的老辣,他谨慎地开口:“你、你知道伯爵府小姐被谁拐走了吗?或者你有看见过她吗?老实、老实交代!”
男人一脸谄媚:“我说我说,长官您先把枪放下,怪吓人的。”
新兵一怔,眼中闪过希冀:他真的知道?
“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没有放下火铳。
男人从胸前口袋摸出一支香烟,用火柴点燃,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您听说过东方的一部叫作《血刃恩》的戏剧吗?”他声音带着点故弄玄虚的沙哑。
新兵一脸茫然:戏剧?跟小姐有什么关系?
“故事嘛,也简单。一个国王,贪图邻国财富,御驾亲征,杀得血流成河,大胜而归。这杀人如麻的修罗王,偏偏又起了慈悲心,收养了一个敌国的遗孤,立为公主。”男人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公主长大后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得知养父竟是灭国仇人,一番筹谋,亲手杀了国王,夺回了自己的家国。”
新兵听得云里雾里,直到男人手里那支烟都快燃尽了才幡然醒悟。
“你他妈耍我呢?!”他愤怒地说,“讲这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男人嬉皮笑脸:“您别急啊,马上就讲到那位小姐了。”
原本打算直接将他带走的新兵又犹豫了,迟疑地等待他的下文。
“这位小姐可不一般,她是位向导,没错吧?”他又摸出一支烟,“您也知道,法律明令禁止在城区内使用异能,虽然咱们这破了点,但好歹也属于王都的地界。那位小姐却堂而皇之地用着能力将周围搞得一阵鸡飞狗跳,真是不得了!”
新兵愣了愣,狂喜:“你看见她了?她在哪?”
男人夹着烟,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视线越过新兵的肩膀,投向酒馆门外那片被雨幕模糊的街道。
“您也不清楚自己要找的人的长相么?”他故作惊讶地叹了口气,抬起下巴朝外面一点,“喏,公爵府的小姐就在那。”
……
星奈是被宪兵带回去的。
雨幕中,诺亚·莱斯利的身影挺拔如枪,正对身边的士兵下达指令,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当那抹熟悉纤细的身影在宪兵簇拥下出现在雨帘中时,诺亚紧绷的下颌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悬着的心重重落回原处,但随之升腾而起的是更汹涌的怒火。
她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衣服被雨浇湿了,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透着一股脆弱的可怜劲。
他眉头紧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讯号——他生气了。
星奈心知这次是真的过分了,走到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呐:
“对不起。”
“你把我的话当成放屁么?灰肺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黑诊所、黑赌场、红灯区,有多少哨兵都在里面失踪了!就算能出来,也少不了要掉层皮!”
她从未见过诺亚如此生气的模样,脖子缩了缩,垂头认错。
“我没掉皮,我好好的……”她嗫嚅。
他严厉地质问:“你去哪了?真的没有受伤?”
星奈半真半假地说:“我追着小偷进了一座机甲角斗场,在看台上找到了他,他身上还有点钱,我把钱全部给了侍应,他们就放我出来了。”
她张开手,给他看那枚夺回的向导徽章。
“就因为这个不值钱的玩意?”他余怒未消,“丢了再拿一个便是。”
她耷拉着肩膀,一件外套倏地从头顶罩下。
残留的温暖体温驱散了寒意,诺亚板着脸:“回去再说。”
好在轿车里温度比较高,即使衣服湿了也影响不大。
星奈开始忧虑起自己是否会受到黑塔的惩罚,要关她禁闭还是贬她军衔都无关痛痒,事情捅到卡露菈和公爵那儿去才是最令她恐惧的。
在强制征召令之前,公爵府的实际管理者卡露菈一门心思要将她培养成窈窕淑女,请了王都里有名的贵妇人教导她礼仪、舞蹈和钢琴,所有与机甲、战争相关的信息都被隔绝在那座华丽牢笼之外。
他们铁了心要让她远离哨兵的世界。如果卡露菈得知她不仅擅闯灰肺区,还误打误撞进了“困兽之斗”,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
一路上诺亚都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回到黑塔,星奈略显狼狈、裹着诺亚外套的模样,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半挡在身后,冰冷的眼神扫过之处,那些目光纷纷如受惊的鸟雀般缩了回去。
当坐在向导室的沙发上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诺亚反手锁上门,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单膝点地,矮下身来。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探向她的小腿,开始往下剥那早已被雨水和污迹浸透的袜子。
一路上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星奈自己都没发现小腿被划了一道手掌长的口子,渗出的血混着雨水紧紧黏着布料,褪下来的时候扯得刺痛。
他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一言不发地用碘伏给她处理着伤口。
“对不起,诺亚。”她小声说道,“我不该擅作主张离开你去追那个小偷,让你担心了。”
无论如何,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他的生气源于对自己安危的担忧,甚至调动了宪兵来找她。
涂好药水,他问道:“还有哪里受伤吗?”
她摇头。
“不要逞强,如果你担心被家族发现,我可以替你请私人医生好好地检查一遍,那里环境太脏,说不定会被细菌感染。”
星奈心说不至于,灰肺区空气质量很差,但还没到病毒弥漫的地步。
不过诺亚的关心让她有一点感动。
他们也才相识不久,他其实并没有义务为她做这些。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可是A级向导,只是呼吸一些灰瘴,下城区的地痞流氓也伤不到我。”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抿了抿唇,开始脱她另一边的袜子。
话音刚落,星奈便反应过来,自己又在他面前习惯性说谎了。
诺亚对灰肺区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他如此笃定那里的凶险,绝非道听途说。一个高阶哨兵,很可能亲身经历过其中的黑暗,才深知“困兽之斗”绝非她轻描淡写就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他洞悉了她的谎言,所以失望,所以沉默。
即使诺亚出于好意,她也无法将实情和盘托出——就像在轿车里一样,她依然选择了隐瞒,选择了用谎言砌起一道墙。
两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他把她先前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桌子上便转身离去,声音淡淡:“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星奈穿回自己的衣服,小腿的伤口隐藏在袜子之下,理了理头发,确保自己的模样无异之后才走出黑塔。
卡露菈每天都穿着黑白色的高领长裙,此时正站在轿车旁等候,腰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单从外表来看就能感觉到她是一位能干、忠诚、恪守律规的女仆。
星奈不禁再次思考起她对自己的过分保护出于什么动机,虽然她常常将“公爵”挂在嘴边,但星奈能察觉到她的行为中也掺杂着自己的意愿。
少女不由自主地谨慎起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一些,以免露出马脚。
然而,她刚踏上公爵府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卡露菈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哒、哒。
两名女仆便如同收到无声指令的机械,提着药箱悄无声息地从侧厅走出,径直来到星奈面前。
“被金属划伤了没有及时处理,又沾了雨水,很有可能发炎,给小姐仔细上药,用绿色那支药膏。”
仆人听从卡露菈的指令,按着星奈坐下,褪下她的袜子,开始再度清洁伤口。
……她怎么发现的?
星奈浑身僵硬地任由仆人摆弄,头都不敢抬,唯恐对上卡露菈的眼神。
在角斗场里被侍应挟持着走进包厢时的她都镇定自若,此时面对自家的女仆长,心底竟滋生一丝恐惧。
解释……必须说点什么!
星奈喉咙发紧,试图寻找一个能安抚卡露菈的借口。关于诺亚·莱斯利,关于“困兽之斗”包厢里的秘密……所有话语都堵在嘴边,却又被无形的铁网死死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伤口缠上绷带,卡露菈语气平静:“一个星期内不要沾水,晚点她们会服侍你沐浴。”
“不、不用……”她垂头丧气,“我自己洗就行。”
直到反锁的房门将世界隔绝,星奈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伪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疲惫和混乱。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寂静中,三个小时前那间昏暗包厢里的声音,如同巨钟轰鸣,再次在脑海深处震荡不休。
……
同一时间。
薇尔丹蒂慵懒地陷在宽大的皮椅中,猩红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轻轻摇曳。
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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