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李铁英的峨眉刺已出鞘三寸,却见只是醉酒的日军踉跄着下车,往白日的酸梅汤摊子上扑。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刘文正颤抖的手正往藤条箱里塞银元,是给运尸船老大的买路钱。
戌时的码头,探照灯扫过白惨惨的一片,李铁英蜷在煤堆后,舌尖似是尝到了海腥味里混着甜腻的鸦片焦香。
二十米外,挂着“丸三商社”旗的货轮正在卸货,苦力们扛的麻袋印着“满洲面粉”。
可漏出的棕褐色粉末分明是烟膏子,这是关东军从热河罂粟田特供的“战力增强剂。”
“混蛋,那个松井组的账房!”李铁英认出那个戴圆框眼镜的清瘦男人,上月这厮还在天津法租界开“东亚大药房”。
“王八蛋,都是一群王八蛋。”
李铁英暗骂着咬开炭笔帽,在油纸背面速记:穿藏青西装的北平客拎着英式诊疗箱,箱角嵌着仁丹广告徽章,这是分销商的验货标记。
宪兵突然吹哨列队,三辆黑色轿车驶过跳板。
李铁英瞳孔骤缩——沧州伪市长的小舅子正给穿和服的老者点烟,老者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泛着幽光。
九节鞭缠在腰间的力道加重,他借着煤车转向的阴影,将油纸塞进空煤筐,镖局学徒立刻推车没入苦力群。
“八嘎!”军犬狂吠着扑向煤堆,李铁英甩出备用的生石灰包。
白雾腾起时,他滚进污水沟,腐臭的泥浆裹住夜行衣。
两米外,北平客正用德语对账:“每月五百公斤,走津浦线第七货仓……”
货轮拉响了汽笛,李铁英最后望了眼桅杆上模糊的人形轮廓,今夜是救不了人了。
翻出码头时,他腕表的夜光指针停在十一点整,漕帮接应的舢板早已载着情报消失在卫河夜雾中。
月光如银,漫过城隍庙飞檐的嘲风兽首,泼进南墙根的小院,青砖地上浮着槐花的碎影。
盲眼老者用手抚过竹筛,筛眼间漏下的干槐花发出细沙似的簌簌声。
石臼边的地榆还带着一丝潮气,侧柏叶散发出清洌的松脂香,这些是他晌午去乱葬岗采的。
叶缘的锯齿划在指腹上,只觉得微微的刺痒。
石杵撞击臼底,一下下的闷响惊起了檐下蝙蝠,只见老者腕骨一抖,力道精准无比。
碾碎的槐花末腾起甜腥粉尘,他凹陷的眼窝微微颤动,鼻翼翕张间已辨出火候,左手探入陶罐抓了把粗盐,盐粒洒入臼中。
片刻后,似是研磨好了。
小铜铲刮过石臼内壁的声调忽高忽低的,老者耳廓微侧,铲尖悬在葫芦口三寸处。
夜风掠过他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襟前别着的铜制药匙晃了晃,映出臼底未捣净的侧柏叶脉。
那叶脉的纹路早烙在他布满茧子的掌纹里,四十年前药王庙的大火烧瞎他双眼那夜,他最后看见的便是满山侧柏在烈焰中蜷曲的叶缘。
葫芦将满时,老者手指急捻,三粒铜纽扣大小的艾绒团滚入药粉,这是防潮的土法。
他抬手准确摸到葫芦腰身的麻绳结,在“止血粉”三字下方又掐出个三角凹痕。
暗号成型时,振华烛皂厂的墙外传来宪兵队的哨子声,一队黑影正扛着一个个人形翻进纸扎铺的后院。
“笃——笃——笃”三更的梆子响起,此时已经深夜。
林卓再次睁开眼睛,就是深夜了。
一睁眼就见一个阴影在脑袋上方,吓了一跳,随即认出是大黄。
大黄正用金色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它看了多久。
林卓伸手摸大黄的脑袋,一下一下,手感滑顺,让人上头。
大黄满意的呼噜起来,两腿一曲斜着趴在林卓的身上。
暖烘烘的肚皮贴着她隐隐作痛的肋骨,猫的体温比人高,一会儿功夫,那些被枪托砸出的伤痕开始发烫。
林卓忍着没动,据说猫猫的呼噜有助于人的骨骼生长。
窗外灯火尽灭,万籁俱寂,月光水一样洒进病房里,林卓能清晰地看见另一床上的报纸。
她胸口再次憋闷起来,隐隐有痛感。
林卓长长地吐一口气,心里恓惶得厉害,却不知怎么排解。
只好一把搂紧大黄,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夜空偶尔会来两声“叽咕、叽咕”尖锐的鸟鸣,默默啜泣的林卓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倒气,大声地抽泣,发出呜呜呜呜的哭声。
她的手臂越抱越紧,大黄被勒得挣扎着跳开,蹲坐着看她张嘴大哭,耳朵慢慢坚起,显然人哭得声音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
至少门外的青年就觉得很刺耳。
他面色冷漠,眼睛却似冒着火光,手上拿一个大李子,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柄小刀,细看,是一把手术刀。
轻巧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青年知道是于嫂。
八天里,他在病床上数过四百二十三次脚步,早把鞋底花纹似的步音烙进了耳中。
赶上换岗时人多脚杂,他也得凝神再听片刻才敢断定。
临检的宪兵队也遇到过三次,
他们的硬跟皮靴落地时“咔嗒”作响,三步一顿枪托的磕碰声。
二鬼子的布鞋趿拉出沙沙的尾音,像扫帚拖过砖地。
若是雨夜,皮靴声会混着泥水黏腻的啪嗒响,
至于于嫂,总在门槛前多一声鞋尖蹭地的“吱纽”,她右脚的鞋跟早磨偏了半寸。
他在漠北训过侦骑,单凭马蹄落地的深浅便能估出敌骑人数,如今换了布鞋皮靴,不过是从辨马改成辨人。
于嫂在他身旁停住,青年眼神微闪,轻摆了一下头。
于嫂微皱眉,凝神听见里面传出呜呜呜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说话声。
“大黄、大黄这里有坏人,这个城里有最坏的人,有这个世界上最坏最邪恶的人。
他们杀这里人,抢这里的东西,占这里的地方,毁掉他们的尊严,抽掉他们的脊骨,消灭他们的文化,不,他们不是人,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林卓越骂声音越大,尖厉刺耳:“他们害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人,不行,他们害人还能安然的睡觉,还能好好的吃饭?
不行,害了人就得惶惶不可终日,你们怎么能好好地呢,侵略者都该千刀万剐!”
林卓脑袋发热,尖声嚷嚷着,她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在这个时代,疯子,好像也是一种选择。
大黄金色的大眼睛一闪,“千刀万剐?”
我听到的什么!
“侵略者是啥?”大猫头一歪,这是个严肃的学问。
它再次趴到已经昏睡的林卓身上,耳朵依旧竖着,捕捉着外面的响动。
屋里的声音渐不可闻。
于嫂冲青年做个去睡的手势,又轻巧地走了。
青年又站了一会儿,听不见里面的声音,确定已经睡着了,也摩擦着手术刀回病房了。
“笃——笃——笃——笃——”四更的梆子声混着卫河的水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响起。
明亮的月亮地里,一只大猫不紧不慢地踏在微凉的青石板上,在“长寿堂”门前停下。
四腿微曲原地起跳,嗖一下竟直接跳到三米多高的房檐上,再一跳直接进里面的院子了。
大黄站在“长寿堂”老大夫床前,清亮的“喵”了一声,一点不也软萌。
老大夫眼睛都没睁,语带无奈地说:“大黄啊,这些学问啊,你也用不着,你先把数数,数明白了喽,再学别的行不行?你——”
他还没说完,“咔嚓”一下,脸上就挨了一爪子。
大黄最烦别人说他数不明白,怎么不明白了?十三就是最大。
大黄的利爪如刀,对老大夫丝毫不留情,一爪下去,眼间脑袋似乎碎了,可转瞬间又平滑如初。
老大夫伸手摸摸有些乱的头发和长须,也有些烦了:“侵略者,就是在铁壳子里的,穿,穿……”
他瞄了大黄一眼,有些怀疑大黄分不清颜色,不过没敢明说,
“反正就是在铁壳子里的,说话叽里咕噜的。”
大黄站在运河边,“叽里咕噜?”
水秧鸡也是叽里咕噜地叫。
明月西沉,月光将大运河染成一条流动的水银。
夜风掠过芦苇荡,惊起了几只夜鹭,它们在叽里咕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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