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奔
运动来过,“破四旧”席卷过,戏曲观众数量大不如前,能坐满人不容易。亚历山大和理查德两个异乡客坐了茶座,不见身后人头涌涌,只有咫尺的古典英雄。
他对这种大武生的男人戏不甚感冒,哪怕是女人来演。但既已落座,便看看。
今夜的《夜奔》是北昆,一出“一场干”。台上没有布景,仅仅一面苍蓝幕布。
乐声乍起,林冲出场。他原是心不在焉,却随台上动静定住了眼神。
“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好叫俺有国难投——”
忧愁的眉,斜飞的胭脂,中间一管雪白而峻整的鼻,刚柔并济的黑白红三色,一张高度概括的古英雄的脸。台上的脂粉很浓,灯下一照,褪去了人间颜色,只剩下俊美瑰丽的林冲。
台上是一出天涯末路的独角戏,既满宫满调,又身段潇洒,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无法完全听懂林冲的唱词,只觉那极具力度的举手投足间有坚毅之美,回眸处又是苍茫恩仇中一缕古典的愁绪,现代的时间与空间都消逝了,只有苍茫月夜中雪在飘。
漆夜,残月,雪地。回首雪夜无边,往前走荒郊如黑洞。
那简陋的舞台上,“林冲”仅靠唱腔与身段便令他目睹了遥远时代的传奇。一种亘古的孤独如潮水蔓延到他心中。
欧风美雨里,他也看过许多西方的悲剧,譬如哈姆雷特,又譬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其中不乏气质诗意的主角,但他们和她们之于他都不过是台上幢幢的影子,美术教室内蒙着九重纱帘的白石像,从未有谁打动过他,令他动身前去揭晓其中的谜底。
时至今日,终于来到眼下这一幕。层层面纱褪开,露出雪夜下俊美忧愁的面容,既神秘又真实,既瑰丽又苍凉,他二十多年来隐秘的思念第一次具象化。
是因为这林冲是女身吗?或许正是如此,才唱得比寻常武生更低回有情。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望家乡,去路遥……那唱词像银河涌入他心中。
周遭掌声雷动,真是满堂彩。
“Bravo……”他亦情难自禁,低声自语,为“林冲”赞叹。
理查德察言观色,恭维道,既然赵先生喜爱戏曲的艺术,不妨到后台与那位扮演林冲的艺术家见上一面,交流交流。
散了戏,通往后台的路上不乏另一些戏迷。通道内开了白积灯,映着二三十张兴奋的脸,有中年人,亦有大学生,大约都是在此等待林冲的签名合影。他看见这群衣饰淳朴的戏迷,又看见灯下飞起的灰尘、地上零星的碎屑,心中忽然感到一种曲终人散式的幻灭与冷却。
自己来这地方等一个演员作什么?褪却唱腔、身段、运眼,走出古典传奇的光晕,台上光辉的水中月,下了台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他想起他的父亲——浅水湾道的豪宅内,也养过曾是粤剧名伶出身的女明星。蓝绿色海水映照着他父亲高价收藏的古装玩偶。
戏台上的雪夜残月变成了一盏飞尘中的白积灯。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他已想转身离开,但身旁涌起一阵人声,原是那演员出来了,戏迷们纷纷围拢过去。
褪却唱腔、身段、运眼,走出古典传奇的光晕,的确只是一介凡胎。林冲不过是一个戏院后台的女演员,高挑的身段,齐颈利落的短发,下颔清晰,鼻梁高挺,调动着俊雅浓重的眉与眼逐一同戏迷朋友们微笑、问好、签名。卸下妆容,一介凡胎——一个美得亦亚当亦夏娃的凡人。
难怪是当红演员。轮廓清正英气,眼中又含着慧美谦逊的柔情,超乎性别。台上的林冲只是她其中一面,本人竟比那古典的英雄更神秘,更深邃。
理查德早已和京剧团的领导打过招呼,待给戏迷们签完名,她走过来,大大方方地与亚历山大握手。
在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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