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林榆起身。
开门只见门口莫名多出了一人高的雪堆。
接着,从雪堆里抖出了一件蓑衣。
那蓑衣里又剥出了一个年青女子,面若银盆,双目晶亮,细脚伶仃,肚子却是异样的鼓。
林鸢躲在屏风后,露着一双眼睛,好生瞧。
那鼓鼓囊囊处的袄袍一敞,一个圆圆的食盒滚了出来。
热气扑到了林榆的脸上,伴着女子口中鲜热的白气:“这是油糕和豚骨羹,林夫子快尝尝吧。”
林榆退后一步,道了谢,“只是不巧,我已用过飧食了。”
“我侄儿常说,林夫子授书辛劳,这书院又清苦,平日只有两个老妪做饭。夫子当保重身体,多用一些才好。”
那女子轻车熟路,在案几上摆开了食盒。
屋里登时升腾起白茫茫的水雾,隔开了屏风后的两双看戏的眼。
林鸢往外又探出去了些。
只见林榆站在这水雾里,负着手,讪讪而笑:“令侄心思细,如果能把这些心思全然用在读书上,他日定能,成为博士弟子,封侯拜相。”
女子耳中听见的话,好像也被这水雾滤去了一半。
她脸上飞了红云:“全靠夫子教导,我们全家实在是无以为报。”
仿佛那侄儿已然带上了进贤冠,穿上了朝服缁衣。
“所以,快尝尝这羹吧。”
她搓搓手,把漆匕塞到了林榆的手里。
林鸢眼睛都睁大了,哑然失笑。
头顶也飘下来一个压抑着的笑。
仰头只见贺夫子伸长了的青色下颌,一颤一颤。
林鸢转头的时候,发髻挠到了贺季。
那笑于是压抑不住了,在使劲闭着的嘴唇里,变作了噼里啪啦的一串响。
林榆与那女子的目光齐齐朝这里转了过来。
“阿鸢,在那儿傻笑什么呢?”林榆温言细语,朝林鸢摆了摆手中的漆匕,“还不快来喝羹。”
林鸢发懵,却见,同在屏风后的贺季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好笑得讪讪,一步步向外挪开了步子。
“这是林夫子的……”那女郎将林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林榆含混地“嗯”了一声:“前日刚从老家过来,适逢这两日身子不适,故而,还来不及带到熟人跟前。”
林鸢乜斜了兄长一眼,心下了然,朝那女娘颔首一笑:“阿榆一个人在这儿这么多年,多亏了姊姊与乡人素日照料,我该道谢才是。”
见那女子的失落遮掩不住,她忙往带来的包袱里去寻,想找一支素银簪充作见面礼,却忽然想起,那银簪连着一个金饼,都充作了从颍川到淮阳的车马费。
翻了两遍,包裹里只滚出了一支坠着珠子的青玉簪。
她正踟蹰,那女子的双眼已经被珠玉的光映亮了。
“哎呀!”她改口叫了嫂子,一边说着太客气了,一边并不客气地接过了那根玉簪。
林鸢方知,女子名叫阿瑶,年方十八,同父兄侄儿一块儿住在书院的山脚。
当她即将知道,阿瑶的阿母在生下她时,天上多了哪八种形状的祥云,寓意着她将遇上良人,在十九岁出阁的时候——至于八种祥云与十九岁有什么关联,此种关窍,林鸢还没听明白,几句“夜深雪重,山路湿滑,千万当心”从默了半晌的林榆口中说了出来。
阿瑶这才松开了与林鸢难舍难分的手,披上了滴着水的蓑衣,掩上了门。
直到院中柴扉半掩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林鸢才抱起了胸,朝林榆说:“说吧,该怎么谢?”
“这汤羹还不够谢的吗?”林榆嗤笑,“快吃,一会儿凉了。”
“这哪儿够呀?我可是赔上了一根玉簪子,还被人叫了嫂子。”
“你今日帮了我,谁知他日,你需不需要我来帮你呢?”林榆拍了拍埋头喝汤的林鸢的脑袋。贺季正从屏后绕了出来。
林鸢嚼着油糕,轻嗤一声:“别到时候把我的桃花全给挡了。”
第二天退了烧,一身清爽,林鸢磨了林榆半日想要出门。
前来复诊的贺季听不下去,自告奋勇拍着胸脯,要带林鸢下山去看傩戏,林榆这才勉强同意,带她在书院里逛逛。
又是一夜的雪,积得齐脚踝深,林榆圈起手指,打了个响哨,一匹白马就飞奔着,踏雪而来了。
“对了,我上回就想问的,兄长发达了,哪来这么好的马呀?”
这马在雪霁初晴的天色下,毛色更显熠熠生辉。
林鸢几乎脱口而出,这堪比她先前在上林苑马厩里见过的大宛马了。
那大宛马,马如其名,皎洁如雪,只是年岁大些了。
只是,萧珣沉了脸,不肯让她骑,而是随手给她指了一匹青色的不起眼的马驹。
因而,她也无法体会白马飒沓的英姿。
现在她正是两眼发光,跃跃欲试。
连风寒初愈的虚弱也一扫而空了。
“这马叫什么名字?”林鸢问。
林榆将她托上了马:“还没名字呢,你以前不是说,等兄长有了马,要给它起名吗?”
林鸢眉欢眼笑,思忖了片刻:“叫它——嗯,胜云,好不好?”
林榆摸了摸鼻子:“唔,太俗——”
林鸢嘟起了嘴:“胜云一筹,多霸气啊。”
林榆笑着拍了拍林鸢的脑袋:“大俗才是大雅。极好。”
贺季倚在门框里,伸手抹去了马蹄溅到了额头的飞雪,艳羡道:“这可是淮阳王世子送给林夫子的马,大宛种,能不好吗?”
“兄长还同淮阳王世子有交情?”林鸢讶然。
“有时候登门,会授些诗书于他罢了。”林榆双手从两边环过林鸢的腰,拉了缰绳。
“可不是林夫子登淮阳王府的门,是世子登咱们书院的门!”
贺季在马儿的喷鼻与马颈上的泡饰轻响中,提高了嗓门。
“可我怎么听说世子同他父亲一样,是个酒色之徒?竟还好诗书啊?”
林榆不搭话,只是一哂:“你听说的事儿不少啊。”
身后又有马蹄声将近,只见贺季也骑着一匹灰马,赶了上来。
笑声也随之到了林鸢耳畔,“世子几度登门,究竟学着了什么不知道,不过也有好处。”
林鸢看向了他,贺季笑得轻快:“世子头一次登门,是在山匪侵扰的次日,之后,书院倒是再没见过山匪的踪影。别说山匪了,那些平日里欺软怕硬,以各种名目四处收取钱财的吏卒,都绕着咱们这儿走。”
这山上仅有一个书院,而无人居,空旷静谧。
白雪夹着竹林的幽绿,美得像画。
林鸢生了从未有过的心醉。
建章宫,上林苑,自然也是美的。可她不是主人,不是客人。
在太液池里涮过亵器,太液池的水看过去,就不那么澄澈了。
在梅花林里取过雪水,那梅花就失去了艳,只剩了冷,香也不足了。
在昆明池里摘过莲藕,湖面微光粼粼,看起来却是千刀万仞,一会儿就让人晒脱一层皮。
骑着那匹青灰色的马驹,她也满心想着的是,如何追上前头纵马疾驰的陛下。
他似乎因她要骑那大宛马而生了气,以及,怎么样让不会骑马的自己不摔下马去,因此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惴惴,根本看不见湖光山色,花团锦绣。
哪怕在上林苑住了半年,她只记得了虎啸龙吟,熊咆狮吼。
隆隆巨鸣,犹在耳畔。
清晰如许。
啊,不对。
——是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
萧珣胸口沉闷,像是千钧的巨石沉沉砸了心上。
等到苏婵服过了第二贴药,终于昏昏睡去,才离开了月室殿。
他把“求凰”带了出来,让李顺找工匠换弦。
苏婵弹断了弦,大约因琴上的一弦一柱,思及华年,觉得岁月蹉跎,悲从中起。
他怕她醒来再度触景生情。
“务必明日平旦就换好,送回月室。”
萧珣听见鸡鸣,方知过了四更,于是改口为“今日”。
触景生情的,却是李顺。
他眼见着东方隐隐有了鱼肚白,悲切得想哭。
萧珣已经过了困头,在榻上辗转了一会儿,干脆披衣而起,坐到了书案前。
他一直是一个勤谨的皇帝。
这点也被人称为“肖父”。
他听说先帝十八岁登基,那时候,太皇太后闫氏势大,闫姓外亲在朝堂上占了半壁。
先帝的第一任皇后也是闫氏,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
先帝蛰伏多年,等到太皇太后崩,才将闫氏势力一一铲除,同时也在心里埋下了忌惮外亲的种子。
这大约也是先帝在立年幼的他为太子后,为防母少子壮,而太后称制,所以立即赐死了阿母的缘由。
萧珣苦笑。
一夜不寐的苦果,就是会让人没由来地反复想一些怎么也想不通的事。
他的阿母平民出身,家人都是些不识字的农人。
他登基之后,对于陌生的舅父,所能做的补偿与提拔,不过是赐予了空爵虚衔,赐金钱宅邸而已。
后来,反而是先帝亲自托孤的大臣,成了朝中势力最大的外亲。
十五岁之前,他勤于经史诗书。
等十五岁“亲政”之后,那些能够来到他案头的奏疏,尽管数目不多,一半都截留在了大司马的案几上,他一一过目,甚至于反复观阅,将那些奏疏上的名字牢记于心。
早早失去父母的孩子心思敏感,这敏感也是有些好处的。
比如萧珣能从言辞平实的奏疏奏表,还有朝堂上波澜不惊平平无奇的奏报中,揣摩出,上奏人是阿谀,还是耿直,是瞿氏拥趸,还是忠直之士。
这些最终成了他斗倒了瞿氏一党的关键。
平心而论,瞿阳做的很好。
先帝征战四方,随着四夷宾服而来的,是国库虚耗,和民怨四起。
而瞿阳轻徭薄赋,鼓励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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