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云深不知

林青禾在山脚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队伍。

雾已起了。

雾是从山林深处弥漫出来的，一开始只是沿着山根浮动，缠绕着灌木与林石，到了正午还未散去，反倒愈发浓重。

雾气并非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灰中泛青，潮湿中带着冷意，像是谁在山谷中焚了一炉冰香，烟雾从地底徐徐升起，吞没树影、遮蔽路径。

“这就是云诡山的雾。”林青禾低声道。

说话间她从怀中取出指南针，凝视片刻，眉头缓缓皱起。

磁针在微微颤动，不是定向漂移，而是似乎在与某种力场拉扯。她试着走出几步，磁针立刻又偏了方向。

磁场干扰开始了。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真正踏入云诡山腹。

她们从昨日傍晚开始贴着山脊上行，今晨绕过两道溪涧，一条断崖，如今所在的位置，已是云诡山的中层地带。

这片山岭与她们过往穿越过的所有山都不同。

首先是静。

山林本该充满鸟鸣与虫声，可云诡山内却安静得近乎死寂。偶有风起，也是低低地穿林而过，没有破枝声、也无兽啸，只有树叶互相摩挲时的沙沙声，如密语，如耳语，令人心头发紧。

再者是乱。

路径在雾中难辨，林木几乎一模一样，连树上的青苔都像是刻意安排过般相似。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人便悄悄对罗玥说：“好像……刚才已经走过一回这棵树。”

再是冷。

哪怕正是春末时节，可一入山腹，那山雾便像一层湿漉漉的帘子，贴在皮肤上，连骨头都觉得阴凉。老人孩子原本汗涔涔的额头，此刻却渐渐泛出青白。

林青禾却未显迟疑。

她脚步极稳，每前进一步都用砍刀挑草、敲地，眼观四路，偶尔低头看指南针，不断微调方向。她不止一次来过云诡山——当然，是在另一个世界，在她穿越前。

可此刻，她所面对的山，显然更古老、更生人勿近。

她知道不能依赖记忆，不能相信路径，只能靠本能与判断，靠地形与水流，以及对磁偏的敏感。

“青山你让魏哥带人折后，别让人掉队。”

“再走两里地，可以歇一歇。”

林青禾边走边安排，语气沉稳，众人听了便觉心安几分。

可山中的异象并不因他们谨慎而停歇。

午后雾更浓了，有时抬头望树，树冠竟似摇动，有一瞬像是某种影子在枝桠间穿行；也有人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孩童笑声，若有若无，似真似幻。

“怎么会……这是笑声？”罗玥悄声问。

林青禾没有回头，只道：“是风声。”

接近傍晚时，终于抵达一处平崖。

那是一块横亘在半山腰的石台，背靠石壁，面朝峡谷，雾中若隐若现，有几株苍松从岩缝中探出枝桠。下方是数十丈的深谷，再下去就是林海。

他们在这里停了下来。

众人卸下背篓，衣衫湿冷，面露疲色，只有孩子还在背篓里吮着手指，迷迷糊糊不知眼前风景的诡奇。

“今晚就在这儿。”林青禾道，“靠着石壁扎营，避风。”

魏长福已带人砍下树枝，迅速搭起简单棚架，草席铺地，再由陈谷香熬煮干粮热水。

风从崖底升起，卷动树叶如同低语。

林青山拿着火石，借助干草堆点起火，火焰在湿雾中颤颤跳动。

林青禾坐在火边，仔细擦着砍刀，手一刻不停。

“姐。”林青山忽然低声道，“你说我们……真能翻过去吗？”

林青禾手指顿了顿，过了好一会才说：“只要还有得走，我们就往前。”

她望着眼前如海般流动的云雾，眼神幽深：“这山雾再浓，也挡不住天亮。”

营火后头，周晓萍正替刘大娘敷上草药，那是白日行路时被蛇惊着后磕破的膝盖。她听到林青禾的话，心头微震。

这些日子以来，她见过太多“世事无常”，也早明白所谓庇护从来只是幻象。可林青禾的沉稳，却像是一根针，扎在她心头，让她无论如何也散不了。

众人吃完热饭，逐个靠着石壁休息。

火堆旁只留下几人守夜。

云雾如水，草木微响，雾中似有鸟翼掠过的声音，也似某种不知名的生物潜藏林中，凝视着这群人。

可营地却无人惊动。

他们不知未来，只知今夜火还未熄，脚还未停，人还在路上。

即使云深不知路，也要走出一条命。

*

天还未亮，林青禾便已醒来。

雾比昨日更浓了，甚至有些黏腻，像粘在皮肤上的丝绵，透着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冷意。

她习惯性取出指南针查看方向，却见磁针不停地打转——不是轻微的漂移，而是彻底失灵。像是整片山林的磁场，在这一夜间被人无声扭曲。

她蹙起眉，沉默片刻后收起指南针，改为用木棍在地上画出行进方位——凭地势走，不靠磁针了。

火堆已灭，众人陆续醒来，脸色都有些疲惫。

昨夜太静，反倒睡不安稳。雾里似乎总有些风声不对劲，有人说听到了低语，有人说梦见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有人干脆整夜睁眼，只盯着那灰蒙蒙的林子发呆。

林青禾不问梦，也不解释什么。

她知道这是山中人长时间高压后生出的“幻觉混沌”，再加上雾中含寒湿之气，会干扰人的知觉与判断。

而她唯一能做的，是让队伍继续动起来。

清晨出发前，她重新调整了队形。

将背着孩子的人尽数安排在中段，然后再是老人，由吴春花、魏长福、林通几人看护。最前方由林青禾自己开路，一手握刀，一手持着木棍，不断在地上做记号。

雾越走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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