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画中游
姜歌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味，她道：“怎么说？”
程熙收回双臂，负手道：“娘子不担心我才是那个陷害娘子的真凶？”
“唔……”姜歌云故作纠结，道：“特别担心，所以准备压伤你，再把你推进池子里解决掉！”
对这明显的调笑，程熙看起来有几分无措。
他似乎习惯了一板一眼，习惯了说些谜语之类的高深莫测的话，遇到这种略微过线的玩笑，有片刻的讶然。
姜歌云过去一直是那个被调笑的，原本还对这种玩笑有些不解——当然仅是对善意的调笑，若是恶意嘛……她也很会开玩笑。
总之，她此前不完全能懂这件事的乐趣，直到看到程熙的反应。
确实有趣。
姜歌云学着裴雪意摊了摊手道：“依我对郎君的信任，若郎君想杀我，应该有更简单的方法。况且，庄主之死，我已有了眉目。”
程熙问：“是吗，姜娘子认为凶手是谁？”
姜歌云沉思片刻，道：“……也不能这么说，是有了眉目，可具体的情形，需要郎君与我一同再探究竟。”
程熙笑道：“好，我与娘子同行。”
“还有，我觉得啊，能不死的话总要先挣扎一下，”姜歌云忽然道：“人类，呃，众生的确一直都在苟延残喘，宇宙巨大未知且危险，作为整体，众生一直生活在必死的绝境，作为个体也从未安宁。你说得对，什么都不需要做，众生总会自取灭亡。”
程熙沉默，目光沉沉看向她。
姜歌云继续说：“一般来说，我应该说：因为绝境之下的美好实在太过动人，我看到了残酷的现实和真理，更觉日常的美好……
“不过说白了，我就是想活，明知遭逢绝境，无论遭逢何种绝境。”
程熙笑了一下。
不等他说什么，姜歌云坚持说完最后的总结：
“我是这么想的，便会这么做，不过说多了总像是心虚话多……既然郎君在我身侧，那便看着我吧——
“看着我直到最后。”
程熙道：“好。”
“嘶，”姜歌云想起关键：“我原本算好了那东西巡逻的时间才下来的，我们要抓紧些离开了！”
对姜歌云来说，这话疗经过了她好一番努力，自然耗了些时间，不过为了“华生”的心理健康，也是很有必要的。
见程熙现在的神情，这时间倒是不算白白浪费。
不过确实错过了最佳的逃离窗口期，唉。
姜歌云有些忧心，望向程熙身侧的门。
……
直到顺利出了庄园私狱大门，姜歌云尚有些恍惚。
一路上竟没有再遇到那些怪物，甚至连声音都不曾听到。
她确实用心观察了那些家伙的路线，也确实在努力避开它们。
按照她的预测，会有称得上惊险的时候，不过最终应该是顺利的，看起来，和现在的结果相同？
不，无论如何，怎么会连那“哗——哗——”的拖行声都听不到了呢？
在心中疑惑的引导之下，姜歌云转头看向身后的大门，陷入短暂的思索。
“娘子？”
微凉的问询声从她的身后响起。
姜歌云转头，看到程熙正笑盈盈看着她，眼中并无催促之意，只是关切。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既已逃离，暂时便不去想了。
幸而她是这么想的。
若她回到牢狱中，探求一切究竟是什么回事，便会发现那满地血水，发现那杀伤力极高的怪物们像是被生生压至死亡一般，连一丝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倒地、龟裂、失去生息。
姜歌云应了一声，走到程熙身边。
程熙低头看她，温声问：“接下来，娘子想要去哪里？”
姜歌云笃定回道：“山神庙。”
*
“从这里，还能到山神庙吗？”
故意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姜歌云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胸膛在微微震动。
姜歌云抬头与程熙对视，尽可能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程熙果然顺着她的意思，不再作声，姜歌云很满意。
不过姜歌云没有松开按着程熙的手，她小心地注视着不远处。
不是那打更的怪物，而是两个她没想到会凑在一起的人——
谢既明与穆槿。
蓝衣人与紫衣人不知在交流什么，姜歌云只依稀看得出，两人的交流还算愉快，是普通的寒暄？非要在这种天气出来寒暄？
比起两人的交谈声，姜歌云耳边更为清晰可闻的，是程熙平稳的心跳声。
规律到像假的一样。
如果姜歌云身上没有背着乱七八糟的命案，她肯定不会这样偷偷摸摸躲着，可惜没有这种如果……
说起来，姜歌云选程熙做她的“华生”也是经过考虑的。
虽然依据大多数人的惯性思维，遇到困难应该求助自己帮助过的人，但实际上，求助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才更有可能得到帮助，这并不奇怪，就像农夫与蛇，滋养善意的多半是主动付出者，而非被动接受者。
放在姜歌云现在的境遇中同理，一个相信过她的人，大概率会再次相信她，程熙是她当下可选的唯一。
因此，察觉到谢既明、穆槿接近时，不打算与那两人同行的姜歌云当机立断，用了些力气把程熙推到身边假山上，压制过去。
周围锦簇花团挤挤挨挨，假山造景更是层层叠叠，落雪遮掩了视线，是以两人能够于繁花与山石间隐藏身形，暗中观察。
程熙一直很配合，由着她动作。
姜歌云原想等待那两人离开，不想，两人竟边说边走动了起来。
她也只好起身，不再压着程熙，转而拉着他，以假山为轴心，向那两人的反方向移动。
扯住对方的衣袖后，很难避免与对方的肌肤接触。
程熙的体温比姜歌云预料的要凉上不少，就像看起来温润的玉，既是玉质，入手总是有一片凉意的，她虽意外，却并不讨厌。
刚走了几步，姜歌云依稀感觉程熙的步伐似乎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向后拽了拽。
她有所觉地把视线从远处两人移开，回头，看到程熙指向旁边的屋子，用口型对她说，“去那里躲躲么？”
晴空、繁花与少年，自离开牢狱后，他看她的目光似乎掺杂了更多昭然若揭的东西，像星星点点沉浮的黑色流沙。
姜歌云被眼前漂亮的画面晃了一晃，接着迅速镇定下来，看向程熙指的方向。
又被晃了一晃。
雪虽一刻不停的下着，午后的此时阳光却正好。
琉璃瓦铺顶，在日光下流转着蜜般的光泽，正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澄观怀道”，那牌匾明明是木的，却莫名呈现出金丝质地。
建筑所用的材料极致的奢华，尽是些金玉之物，不过，周边却攀附着植物，绿意盈盈，长势很好，只是现在看起来正因为突然的雪变得不怎么有精神。
即使姜歌云不以外物为意，乍然看到这金光灿灿的地方，还是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冲击。
程熙的想法是合理的，这样围着假山转总不是什么办法，只是，若从那建筑的正门进，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是个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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