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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在歌唱》

44.清醒的胡思乱想

(一)

清晨,艾尔莎坐在酒窖潮湿的石地上,正在检查最新一批啤酒桶的接缝处。

她能感觉到木桶细微的颤动,这是发酵良好的证明,正当她准备取出工具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台阶上方传来。

“怎么总是在这里?”

丈夫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带着一贯的不耐。

鞋底重重踩过石阶,惊起几只躲在角落的蜘蛛。

艾尔莎没有抬头,继续检查着桶箍的松紧。

“客人明天要派人来取酒,”她平静地说,“这批酒要再过两周才能达到最佳口感。”

丈夫嗤笑一声,随手抓起挂在墙上的斧头把玩。

“整天就知道这些酒桶,”他狠狠啐了一口,“地里的活计谁来做?屋顶的茅草都快被风吹光了。”

艾尔莎终于直起身子,悬在腰间的钥匙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串钥匙里有酒窖的、谷仓的、账房的……每一把都记录着过去无声的付出。

她直视着男人充血的眼睛。

“上个月卖酒的钱,不是被你拿去还赌债了吗?”

声音很轻,却如同一把利刃般精准挑开彼此心照不宣的疮疤。

丈夫的脸涨得通红。

突然,艾尔莎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凝固在酒窖的角落。

“少了一桶。”她喃喃道。

“什么?”

“第三排最里面的位置,应该有一桶新酿的蜜酒。”艾尔莎的声音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意。

她快步走过去,手指抚过空荡荡的木架,上面还留着搬运时蹭掉的青苔。

那些斑驳痕迹像极了去年她流产时,衣摆上晕开的血迹。

丈夫不耐烦地挥挥手:“准是你记错了,女人就是爱疑神疑鬼。”

他随手把斧头往墙上的钉子一挂,锋利的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艾尔莎盯着那柄摇摇欲坠的斧头。

钉子在潮湿的空气中早已锈蚀,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连串画面——

斧头坠落,锋刃会划破她的腹部,鲜血浸透裙摆,像她曾打翻的葡萄酒那样。

她打了个寒颤。

“又在发呆?”丈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粗鲁地拽过她的手腕,“去准备早饭,我饿了。”

艾尔莎任由他拉着走向台阶,在转身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柄斧头。

不是错觉,钉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嗒”声。

就像过去她捂着绞痛的小腹呼喊丈夫时,听到的房门反锁声。

(二)

午夜时分的惊醒总是带着某种预兆。

艾尔莎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被汗水浸湿的床单。

丈夫在隔壁房间打着鼾,空气中弥漫着麦芽发酵的甜腻气息。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储物室,借着细微的光源,艾尔莎取下挂在墙上的草药袋,开始研磨囤积的草药。

她的动作娴熟而精准,这是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手艺。

突然,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犬吠声。

艾尔莎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她放下研钵,轻轻推开窗户,夜风送来隐约的马蹄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太熟悉了,和她过去“胡思乱想”时预见的一模一样:强盗会从南面的橡树林突袭,先控制水井,再烧毁粮仓。

于是她飞快地行动起来——

先是唤醒地窖里熟睡的帮工女孩,让她去通知村里的妇女,然后找出最大的酿酒铜锅,架在村庄中央的火塘上,最后是那些试验失败的烈酒,酒精度太高不适合饮用,但装在陶罐里,塞上浸过油蜡的布条……

当第一个强盗踹开村口栅栏时,迎接他的是滚烫的沸水。

女人们像默契的士兵,从屋顶、从谷仓、从面包炉后面发起攻击。

艾尔莎站在阴影里,看着自己亲手教导的“疯狂”在夜色中开始反抗。

老太太索菲用自己设计的袖箭射穿了一个强盗的眼睛,面包坊的安娜把烧红的火钳按在强盗的手上,就连总是躲在母亲身后的小温妮,此刻也站在谷仓顶上,将□□投向强盗。

混乱中,艾尔莎还看见了自己的丈夫——他提着锈迹斑斑的剑,却躲在碾米机后面发抖。

当最后一个强盗落荒而逃时,是艾尔莎敲响警钟,组织村民清点损失。

“你早就在准备!”丈夫在众人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她上臂的旧伤疤,“为什么不告诉我?”

艾尔莎注视着这个满眼血丝的男人,突然想起他挂在酒窖墙上的那把斧头。

他的眼神和那柄摇晃的凶器何其相似,充满不可预测的危险,却又虚弱得可笑。

于是她平静回视,开口道:“我说过酒窖的斧头会掉下来,你说我疯了,我说过村口的树林太安静,你说女人就是爱大惊小怪。”

她不费多少力气就挣脱了对方的手。

“现在,你配得到我的警告吗?”

(三)

“应该加高围墙,”铁匠粗声粗气地说,“再挖一条护村河。”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设计的防御工事。

“需要钱,”村长愁眉苦脸,“而且至少要干到入冬,”他偷瞄着村民们的反应,声音越来越小,“更何况今年加的税……”

女人们聚集的角落突然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站在最前面的大婶为艾尔莎让开了路,她的衣摆上还沾着昨夜战斗留下的炭灰。

“强盗会从后山溪流绕过来。”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男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铁匠的胡子气得发抖。

艾尔莎没有因此后退,她走到空地中央,用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一幅精细的地形图在她手下逐渐显现。

“溪水在这个季节很浅,河床上的石头可以当踏脚,东边的悬崖看起来陡峭,但其实有一条小路,守林人的女儿们都知道这条小路,她们每个月都从这里去集市卖草药……”

“够了!”人群中的丈夫突然暴起。

他撞开挡路的村民,靴底碾碎了刚画好的地形图:“你懂什么防御?昨晚不过是运气好!”

“运气?”艾尔莎冷笑,“那要不要赌一赌,下次强盗什么时候来?从哪个方向来?”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声音陡然拔高。

“或者你们更愿意相信一个连斧头都挂不稳的男人的判断?”

广场上一片寂静,汉斯的脸色由青转红,他大步走向艾尔莎,抓住她的手臂。

“你疯了吗?在这么多人面前……”

“疯的是你!”艾尔莎甩开他的手,多年来压抑的怒火让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你怕的不是强盗,而是我比你有远见!你希望用孩子将我困住,又害怕我的创生能力——你最大的恐惧,是我终于看穿了你这个懦夫的真面目!”

话到最后,女人怒极反笑,那笑容让她的丈夫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艾尔莎转向围观的村民:“你们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说我想太多吗?”她指向酒窖方向,“因为去年我发现自己怀孕时,他第一句话是‘希望是个男孩’,第二句话是‘有了孩子能让我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人群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女人静默地交换着眼神。

“他挂歪斧头的那天,我流产了,”不再留意男人们铁青的脸色,艾尔莎继续说道,“但他故意忽视我流的血。”

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你……你这个疯婆子!”丈夫怒吼道。

他扬起手,但艾尔莎的动作更快,她解开围裙系带,露出别在腰间的刀——在那些被嘲笑“胡思乱想”的夜晚,她就是用这个工具研究草药特性。

阳光在锋利的钢刃上流淌,映出她平静得可怕的眼神。

“试试看,”她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直直对准眼前的人,“我昨天刚用守林人送的磨刀石试过。”

村庄边缘,负责守林的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板,她们腰间别着同样制式的匕首,正闪闪发亮。

(四)

夜晚,浑身酒气的丈夫踢开家门,看见正在收拾行装的艾尔莎。

“你要去哪?”他堵在门口,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气息。

“离开。”

艾尔莎没有抬头,继续整理着她的东西。

“想都别想!”丈夫的手伸向她的包裹,却被艾尔莎轻松躲过。

“你是我的妻子!”他喷着酒气怒吼,唾沫星子溅得四处都是,“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去不了!法律、教会、领主——他们都站在我这边!”

艾尔莎缓缓直起腰,炉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比实际身形高大许多。

她从围裙口袋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瓶中液体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蓝绿色。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轻声说,“是祖母留给我的配方。”

软木塞被拨开,一缕若有若无的味道飘散开来。

“一滴能让公马睡上三天,两滴……”她的目光扫过丈夫青筋暴起的脖子,“足够让一头猪永远安静。”

男人踉跄着后退,小腿撞到长凳,差点跌倒。

他的瞳孔在酒精和恐惧的双重作用下剧烈收缩:“你不敢……教会的人说过,谋杀亲夫的灵魂会永堕地狱……”

“地狱?”艾尔莎轻笑一声,将瓶子放在他们新婚时收到的橡木桌上,“我怕什么?我已经在那里住了七年。”

丈夫的脸扭曲着,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在油腻的胡须上停留片刻,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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