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相依为命

穆府位于王城紧靠王宫城墙边的南大街上，属核心地段，但其家族人丁稀少，相传只姐弟俩人，姐姐名唤云冉，弟弟名为云湛。坊间说他们是受祖先荫蔽才有了现在的宅院，且在太医院供两份闲职。

星时因听闻这穆云湛也爱航海，想着这总是一个线索，如能顺利约出，也好打听一下是否识得同为富贵人家出身、在五年前出海远航的小火。

哪知，仆从掀开玄色轿帘，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星时就慌了神。

那人自报家门说是穆云湛，面上带笑，话语也柔和，可分明生了张和小火七八分相似的脸，只是相貌更为成熟稳重，个子也更高。

星时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小火跟着自己的五年来，形容样貌身高都没什么变化，而眼前这人，动作神态长相，则活脱脱就是一个长大版的“小火”！心中一时间又是欣喜又是惊恐，星时用余光去瞥了眼小火，只见他身上的橙色法力都噼里啪啦冒火花和这人感应，脸上的震惊之色一览无遗，目中含泪全是惊惶。

他俩一直以为五年前星时重伤之际施的人鱼禁术失败，小火定是身魂分离，身体留在岸上，魂灵则跟着星时，却从未想过这术已经成功的可能性。

小火此刻窘迫不能更甚，大脑一片空白，自以为看见了“自己”，尝试去往那人身上撞了两下，但次次都如同幻影般穿身而过，免不了心胆俱裂、万念成灰，下意识短蹙惊叫了一声，就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不去望星时，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窜了个没影儿。

这还是星时第一次共鸣到从小火那边传来的心痛，连那次被国师金光“揍碎”时都没有这样的感受。他本想立刻去追小火，但一想到有这么个自己盛情邀请过来的大活人立在眼前，此人现在对他和小火又格外重要，少不得拿出全部意志力先隐住心神，面上挂上假笑寒暄久仰两句，引穆云湛进酒楼里坐席。

因酒楼中央的戏台正演到武戏，台上的刀马旦一直在舞白缨枪，一时楼内锣鼓喧天、叫好声不断，吵得星时心慌，便把穆云湛往更高处僻静角落处引。二人小酒桌两侧入座，侍者便热情上菜，水陆俱备。穆云湛见星时竟有要陪他用饭的意思，不像待其他人招呼几句就离开，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便多问了几句星时如何知道自己名讳，明明自己不曾光顾过惘山别院，为何也在宴请名单上。

星时本因挂念小火而一直走神，听穆云湛这么猛地一问，也是大睁双眼想不出理由搪塞，便直言自己招待过富贾毫绅里的某某，对方因知道自己家乡“近海”，话头偶然便聊到了他，想着王城里懂海的人不多，特意约出来见见。

穆云湛本因星时容貌极美，每每正视之时都会神情不住一顿，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如常人般待他，又见他话语如此坦诚不设防，心下便亲近，直言笑说，那几个豪绅里有几个酷爱男风，阁下生得如此俊朗，若不是“志趣相投”，还是少招惹接触为妙。星时当下便脸红，目不直视，犹豫一会儿只说并不是如此。

穆云湛又笑说自己儿时确实爱海，倒不是为了别的，只因思念家乡，且多年前曾有次意外落水，引得高烧重病，连脑子都有些烧坏了，家姐爱他心切，从此便再不让自己去海边，甚至连平日外出都有限制，今日若不是星时兄弟邀约，恐怕还不能出来尽兴玩一趟。

这话又正中星时下怀，他深感自己和这穆云湛处境相似，也常常觉得行动受限，被“家人”以爱、保护为名限制，不由与穆云湛更有共鸣。再转念一想，如果这人言语属实，那他说的落水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救人那回，可那次明明只有小火生还，一时更加糊涂，不自主情急便问：“敢问兄台是在哪里何时落水，同行可有旁人？”

穆云湛见他问得唐突，只哑笑饮茶，抬眼隔窗远望并不回复。星时想若自己推测没错，海怪袭船的经历对穆云湛恐怕也是过于刺激不堪回首，自察有些失礼，便赶忙赔笑想新话题，去热情推荐介绍自家厨娘的菜品，夸其手艺天下一绝，一会儿让穆云湛尝尝这煨鹿尾、闷羊肚丝，一会儿让多吃几口糯米鸡圆、鹅酥卷、脍糟白鱼，说的尽都是自己喜欢的。

穆云湛虽看出星时心中有事，但也不说破，只低头尝菜，也觉惊艳，不由连连夸赞，说其滋味火候把握甚好，勾芡也薄厚适宜，多一分就黏腻影响口感，少一分则挂不上味道，也不像现在这样光泽好看。

星时见穆云湛吃着吃着又放松些戒备、脸上再次有了笑容，终暗松一口气，心下感谢阿翠无数遍，又不停告诫自己切勿操之过急。

当日星时同穆云湛一边品美食一边小酌，有的没的地高谈快论，只是凡是谈到与航海、大海有关的，穆云湛都不怎么接话，星时识趣便自觉跳过。在东扯西扯中，星时大概问出来，这穆云湛身体状况时好时不好，平日大多在府邸里赋闲，日常的爱好不过是给家姐打下手配药。又问穆云湛有无其他兄弟姐妹，父母何在，他只笑说再无别的家人，唯和姐姐一人相依为命。不知怎的，这话听上去凄凉，在他口中却十分稀疏平常。

星时闻言也不免皱眉，想到自己海里现下虽不能相见却实在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又想到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阿翠，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的白虎，丹橘府里真心待他的婆婆、江南和小豆子，特别是还有好像能永远赖着他不离不弃的小火，他似乎没有体验过什么孤身一人，也无法与穆云湛现下的心境共鸣。

难道小火在岸上的家真的这么单薄吗？

有那么一瞬，星时似乎想放弃帮小火找身体复原的大计划，心想不如带着小火一起回狭海城好了……

一顿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临分别时已是傍晚，星时还试探地问了下他是否与“自家主人”林苏莫相识交好。

这回穆云湛笑得倒很爽朗：“你不是当朝驸马吗？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你怎么这样称呼自己的妻子？”

星时见伪装的身份被识破，面色变得比晚霞还红，低头挠发，“不……我们不是，我们只是……”

穆云湛见他一副局促到死的窘态，甚至比他点破那些富贾丑恶嘴脸时都面色还红，磕巴了半天也编不出下一个字，便不忍“美人受苦”，主动答话强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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