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教训
“谁教你这样的？”
嬴煦这辈子第一次挨耳光，几乎被打得呆住。
娘的表情她不敢看。其实自己也早有预料，这一次行事太过冲动，险些交手时失控不说，再加上昨日山中竟然有人劫杀修士……
“对不起，娘，”忍住眼眶潮意，嬴煦老老实实认错，“是我太冲动了……”
嬴晏依然脸色冰寒，急促呼吸几下，突然捂着心口颤抖起来。
“娘！你怎么了！”嬴煦抬眼一看，吓得脸白，立刻弹起来去扶她，“娘，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帮你……”
“我没事。”嬴晏拨开女儿的手臂，深吸几口气。待平复下来，冷脸严厉道：“从头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想的。”
“娘……”嬴煦定在原地半晌，见娘气息平稳，已然无碍，这才攥着手心衣裳，一五一十交代起来。旁边刚吓得呆住的茸茸这也才动了动，舔舔嬴煦垂着的手。
“……我想着，客栈只能再住一日了，无论如何，乾坤袋我都得找回来。想起柳朔曾跟我说过的话，一时冲动，取了一滴精血……不过感应完气息，我就吸收回去了。”
嬴煦说完，悄悄抬眼去看嬴晏的脸色，可娘的表情却并无好转。
“你看他无所谓地取精血，自己就也不当回事？我跟你讲过，你所有师长也一定跟你讲过精血有多重要，不到搏命的时刻绝不能用，耗一滴就要数年调养。你都忘了？”
嬴煦见娘脸色极差，急忙张口解释：“我记得的，娘，我……”
“你入道门一共才几年？”
嬴煦愣了愣：“至今，五年……”
“那你耗得起吗？”嬴晏脸色铁青，声音从未有过的大，“你以为你有几年可以耗？”
厉声质问劈头盖脸砸下，叫嬴煦这才心中迟来地发寒。
是的，她修道一共才五年……
失精血，损寿数。若有修为，便是先燃修为……可她一共有多少修为能损耗呢？
比不得妖族寿数绵长，也比不得修为深厚者有路可退。为了小小一个乾坤袋，十几块灵石，拼上如此危险的代价，太不值了……
“我……”嬴煦声音发颤，后悔和恐惧攀上心间。
“继续说，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心知一切都瞒不过娘，嬴煦低低道来：“后来我与那小贼，刘小圆交手，冲动之下头痛生幻，险些杀了她……”
说到这里，嬴煦心中惴惴。当时虽然很快恢复过来，但记忆清清楚楚，对自己的变化也感知若深。
心中有结，恶念缠身。这不消娘说，她自己也知，若不快些解决，便是心劫。
嬴晏闻言果真脸色一变，伸手下意识朝嬴煦天灵盖探来，却又突然停手，意识到什么般，颓然垂下手臂。
小舟前沉默片刻，嬴晏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坐下：“阿煦，怪娘没用，怪我没用，顾不上你……”
“娘，不是的！”嬴煦急忙出声，“我只是……”
”娘知道，你这段时间日日紧绷，这般行事，也是为了一家人。”嬴晏按下她话头，缓和了语气。
“只是凡事都有先后。灵石没了，我们可以拿东西换。此处住不了，我们就另寻他处。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难回来，除非命悬一线，否则是绝不能任性的。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嬴煦抿着嘴点了点头。
“现在你跟娘说说，为什么会这样？是孙良霁一事，心里放不下吗？”嬴晏低头，眼中忧虑藏下，只轻柔地注视着她。
嬴煦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也曾问自己，杀孙良霁，自己后不后悔。答案是一点也不。
不杀，她会被擒回孙家。水精之事和周语明的牵扯错综复杂，自己无论如何都撇不开，看孙良霁那时的反应，自己定然一命难保，也必会牵连家人。
娘后来也曾告诉她，为自保动手，并不罔顾天纲。她心中并不为此郁结。
她的心结是什么呢？
大概是……有些难以适应，安宁脱俗的修仙生活，突然变得充满凶险煞气。
这种感觉，像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而她动了手，就回不去了。
不过一月时间，曾经最多只会嘴上还击几句的自己，现在会兀然生出歹念。而分明未到生死危机时刻，她只是下意识的，无声无息地，把这当成解决心头焦躁与困境的“办法”。
难怪老人说，杀人没有回头路。
哪怕一开始事出有因，但这种“彻底解决问题”的行为，是会上瘾的……
还有，大约就是一个活人变得血淋淋的场面，叫她太受刺激。杀孙良霁的时候，自己血气上头，尚不觉得。待平静下来，每每回忆起，便觉得自己状若疯魔，难以面对家人……
“我觉得，我变得，很陌生……”
半晌，她只能低低地，说出这一句。
娘的掌心落到她头顶，为她带去一片暖意。心中仿佛终于有了依靠，嬴煦眼睫颤了颤，继续开口：
“我总想起孙良霁死前的样子。想得越多，记忆越鲜明，他的样子越凄惨。叫我怀疑，我是不是下手太重，太过残忍……
“我感觉我变得脾气很差，一点就着……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总会下意识想，要是对方死了，就结束了……“
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几乎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嬴煦都记不清何时，自己靠在娘的肩上，被搂在臂弯里，拽着茸茸一只尾巴胡乱地揪。
“我不知道……娘，我是不是有心魔了？”
嬴晏拍拍她：“没有。你只是吓到了。”
嬴煦不明白：“是吗？”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嬴晏也靠上小舟，视线投向远处天边。
“那时我已经离开故乡，在修真界摸爬滚打数年。就这，都花了好些时日才叫自己心中平静下来，不再一看到死妖兽尸体都想吐。”
嬴晏说着，低低笑了笑。嬴煦听得也是一怔，随即心中松快了些。原来娘，也有过如此仓皇的时候……
“你总在想自己下手重了、太残忍了、太失控了……其实记忆是会越想越牢靠的。你现在回忆一番你还手之前他的行径呢？”
“他领命来杀你，又刻意折辱。那技不如人，自食恶果，是应该的。”嬴晏温声道，“娘知道你一心正气，这很好。修道者亦修心。妄想随心所欲、生杀予夺，那是自造孽。届时心魔缠身，因果重重，修为越往高处去，越难以进步。”
“你说得这些，娘，乃至绝大多数修士，都经历过。所以阿煦，不用害怕，也不要纠结过往。
“因忌生恨、杀人夺宝，在修真界屡见不鲜。你要慢慢适应和他人的恶念相处，学会分辨，也学会干脆利落的动手。有什么不解，和娘说说就好了……”
屡见不鲜吗……嬴煦有些怔愣地听着娘讲。知道这不单是自己的问题，心中的沉重消散了许多。
但也多了丝迷茫，实在不知为何，这修道求仙之路，与她儿时以为的仙气渺渺，相去甚远。
甚至越是修行，越是进步，相去越远。
.
日头已高高升起，今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无风无雨。
嬴晏头一次主动讲起过往，那些曾在修真界经历的事：第一次独自到陌生的城镇、第一次与人同行秘境、第一次被背叛、第一次动手杀人……
两人一狗靠着小舟，看着四周景色，一个讲，两个听。嬴煦不知不觉撇去杂思，专注起来，跟着嬴晏的语调紧张惊叹，愤怒茫然……
大道之宽广、世间之瑰丽，她如今，约莫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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