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胜负分晓

神威的睡眠向来极好，哪怕当下不是能够安眠的场合，他也可以通过控制肌肉压迫血管与神经，让自己昏睡过去。

眼睛一闭一睁，跟前的景象就变了。

昏暗的地穴变成了陌生的礼堂，刚才还躺着的冲田总悟此时竟站在他面前，抱着胳膊，拧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你怎么进来了？”

神威：“……？”

眼前的冲田总悟身上斜斜地披着一件厚得跟棉被似的猩红披风，头上戴着一顶镶满了宝石、富贵堂皇的冠冕，活像被强行套上戏服的猫。

那故作威严的模样，不仅没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反倒让人想揉乱他的头发跟衣服，把他变成潦草小猫。

“二世，你……”

“不是二世，吾乃总悟·抖S·冲田三世。”

神威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还给自己降辈分了？”

冲田总悟咋舌：“数字大小不代表辈分，是新生的意思！”

“新生什么？”神威微微抬眸，用视距简单量了量，“你也没长高啊。”

冲田总悟怒瞪他：“肤浅！新生的不是身高，是我的剑术！那个名叫月读的恶魔在操控我的身体时，我同样目睹它的过去，它曾经经历过无数岁月，见证过各种各样的剑术与流派，我要充分利用这些经验，磨砺我的技艺。”

话音落下，冲田总悟的红眸内浮现出与恶魔契约的无限印记，他伸出双手，掌心里凭空显现出两柄太刀。

红色细绳卷柄，保养极好的刀身明光锃亮，两把武器宛如复制粘贴，连一些不认真寻找根本发现不了的细小瑕疵也都完全一致。

“我要跟你再次决斗。”少年甩出其中一柄，刀尖深深插入神威脚前地面，“在这里，生死无虞，所以，无需手下留情。”

“无需手下留情……”神威低声念念，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冲田总悟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但是过了会儿，见神威迟迟没有任何回应，便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可以。”神威忽然上前两步，提起地上的长剑，“这刀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有点眼熟。”

“你当然眼熟，两年前前你就是用这把刀给我抹脖子的。”冲田总悟略带幽怨道。

“这刀太轻了。”神威握着刀柄，手腕一转，剑身快速翻转，在空中挽了个剑花，紧接着突然振腕。

菊一文字脱手飞出，太刀如离弦之箭射向冲田总悟，速度不快，连偷袭都算不上。

冲田总悟轻松一挥手，直接用手里的刀弹开它。

刀锋相撞的刹那，响起刺耳的撞击声，刀锋上竟崩出一个细小的豁口。

冲田总悟挑眉：“你不用武器？”

神威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刀，视线在细小的残破处稍作停顿，又漫不经心地移开，道：“不顺手的武器，倒不如不用，来吧。”

冲田总悟眼神一凝，身形一矮，骤然暴起，脚下轻点，身影自原地消失，下一秒刀锋破空，直取神威咽喉。

神威后撤半步，刀尖从他身前掠过，尽显游刃有余的风范。

避开之后，他没有更多的动作。

然而，冲田总悟的攻击还没有结束，他猛然变招，刀锋如疾风骤雨，发动致命的连环三段突刺！

面对直逼自己要害的刀光，神威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这就是你冥想出来的新招式？”

冲田总悟得意一笑：“厉害吧！”

“确实有点意思。”神威颔首，不退反进，左臂横档，以肘部精准地弹开刀身。

“你只打算一直防御吗，瞧不起我呢？”冲田总悟手腕一翻，刀光回旋，身体做出一个相当违反人体力学的动作，将刀身扭转，抹向神威的咽喉。

神威猛地仰头，刀尖擦着他下巴过去。

与此同时，他毫无征兆地探出右手，五指成爪，一把扣住冲田总悟的手腕。

“松手！”神威低喝一声，拇指狠压刺客腕上穴道，力道直透筋脉。

或许是在梦中的缘故，冲田总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仍旧死抓着刀柄不放，刀锋一转，反过来削向神威的虎口。

“呵。”神威似乎早有预料，左手食指与拇指作钳子状，在刀锋逼近时，紧紧夹住了刀刃。

冲田总悟大惊，使出全身力气往回抽，然而刀身被神威死死扣住，纹丝不动。

这次神威没再手下留情，右手硬生生扭断了冲田总悟的手腕，将他手里的刀夺走。

在这之后，神威没有追击，只是带着刀退开，跟冲田总悟拉开距离。

他低下头，抚摸手里的太刀，语气森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扮演，你不腻味吗，恶魔？还是说，你就只擅长这种手段？”

失去武器的冲田总悟脸色也变得阴郁，它不再隐藏，变作了恶魔的声线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他？”

神威略微思索后，回答道：“聊到你说我用剑杀了你的时候。”

恶魔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回想与分析，短暂的停顿后，它面露不解：“我说的哪儿不对了？”

“内容没什么不对，只是反应不正常。”神威淡淡道，“以前他经常说，可自打那一次我在医院，用这件事当做借口搪塞他后，他就没再提过，我猜他大概是不想用这件事情来捆绑我俩之间的关系。”

恶魔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怪我准备得不够充足，暴露了破绽，还有吗？”

神威敷衍道：“有，但其他的佐证不值一提。”

或许有些人喜欢在占据优势的时候，逼逼个没完，但他没这方面兴趣，也懒得费唇舌。

“好，那我也不说废话了。看看你脚下，神威。”

神威低头，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赤红的圆阵，图案很陌生，勾勒图形的红色不像血，也不像颜料，虚无缥缈，犹如粉状的烟雾。

他企图跨出魔法阵，却发现魔法阵会随着自己的步伐而移动，手上的菊一文字剑身流淌出不祥的血色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诅咒，潜藏在你身体里的诅咒。”

“你还记得希斯路吗，那个迷宫之主？”

“……记得。”

能让神威记住的人不多，这位之所以让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对方操纵龙血攻击的手段让他感觉很新鲜。

“他的诅咒一直蛰伏在你的身体里，只是缺乏魔力滋养。眼下，我们正处于地球的龙脉之上，丰富的能源只需要一个转换器，阿尔塔纳就能变成魔力，而重新注入力量的诅咒将会重新活跃起来。”

“然后呢？”神威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诅咒你与赤龙融合，让你变成一条失去理智的恶龙（奇美拉），你会忘记为人时的一切，你的亲人朋友再也无法唤醒你的理智……喂，给点反应啊！”神威的反应过于平静，令恶魔有些气急败坏了。

神威回过神来，嗤笑一声：“我刚在思考你的蠢话，你说诅咒会让我与龙结合，这儿哪有龙？你说的是那片龙鳞吗？”

“你当初为了救人时复活的那条赤龙，现如今也来到了地球，我原本是打算拿它当材料的。不过，现在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

“地球的龙脉，阿尔塔纳能源。你的母亲是徨安龙脉的化身，你也拥有成为星球化身的潜质。”

关于他母亲的事情，恶魔应该是从神乐的记忆中获取的。

它现在说的这些都跟佐藤香子之前告知的内容差不多，只不过实验对象换了个人。

神威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漠然道：“让我与龙脉融合，变成地球龙脉之主，然后你再像对付凤仙那样对付我？你这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脸上了。”

“神威，这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哦。”恶魔像是感觉不到神威的厌恶，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从很久以前就为自己不时发生空间转移、漂流到陌生世界而感到苦恼，对吧？只要你与龙脉绑定到一起，那么，你的身体就等同于有了一个永固的锚点，再也不用担心去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这话如果不是恶魔提出来，他或许会考虑。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这里面有坑，而且很大。

神威敷衍地应了一声：“哦？那你还怪贴心的。”

“我没说到你的心坎上吗？”恶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你不喜欢？”

“没人喜欢被算计。”

“这不是算计，是互利互惠。”

“互利互惠？”

恶魔以为神威被这个词触动了，正想要继续进攻，却发现夜兔少年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你把本体藏到二世身体里，这算是什么利什么惠？”

恶魔：“……”

它感到很无语。

但不是因为神威的问题，而是他的态度。

明明处于弱势的位置，却依旧摆出这么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这小子究竟是在虚张声势，亦或是仍旧保留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

“你想要让我放松警惕，却连最基础的诚意都不愿意付出。”

“你想要我付出什么样的诚意？”

“自然是……”

神威声音一顿，他低下头，手里的剑正在轻轻颤动。

他扯了一下嘴角，露出笑容：“终于有反应了。”

恶魔皱眉：“你做什么了？”

神威轻声道：“我在给他挠痒痒。就算变成非人的模样，他还有自己的感官，刚才你用他磕开我扔出的剑时，我听见他的颤音了。”

他抚摸剑身的动作很小，恶魔不认真观察，根本发觉不了。

它愕然道：“这才是你发现他真身的原因？”

“算是之一。”

恶魔收敛了脸上的惊容，转而嘲讽道：“即便你发现了，又如何！”

现状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神威放下手里的太刀，猛然起身，身形如鬼魅般突进。

恶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本能地抬手，掌心里显现一柄刀，他握住刀柄，刺向神威。

不是冲田总悟变身的武器，神威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直接一拳头砸向刀身。

一般的刀肯定扛不住这一击，但是恶魔在梦中拟造的武器韧性极高，剑身被他砸偏移，却没有断开。

不过，神威想要对付的也不是剑，他真正的目的是……

“啊——”恶魔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踉跄后退间，冠冕脱落，手里的剑也掉到了地上，“你这是什么东西！这到底是什么！”

让它的反应如此剧烈的原因就在它的胸口，一枚被神威插进去的黑色钉子。

这枚钉子是神威抢夺冲田总悟的本体时，掉落在他手心里的。

恶魔疯狂抓挠胸口，却发现黑钉已与身体融为一体。

“该死！”恶魔的面容扭曲变形，时而浮现冲田总悟的脸，时而变成翼狮狰狞的本相，“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不是人类该拥有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它疯魔地朝着神威扑过去，后者就地一滚，拾起它刚脱手的太刀，朝着恶魔投掷。

刀尖准确地命中钉子，将它彻底送入了恶魔的身体深处。

“嗡！”

刀尖撞击钉尾的刹那，整个梦境空间剧烈震颤。

最后灌入神威耳目的，是恶魔胸口炸开的无数记忆碎片，以及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当初就该杀了你！不对，我会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杀了你，神威！”

恶魔操纵着太刀，射向神威的眉心。

原本安安稳稳躺在地面上的冲田总悟本体突兀地凌空飞起，硬生生撞上刀尖。

“咔！”两刀相撞的刹那，刀身裂开，遍布如同蛛网般的纹路。

“二世！”

神威猛然睁眼，冷汗浸透后背。

梦境中凌厉的刀光化作眼前莱欧斯和松阳关切的面容，他心神稍定，摸向身侧……咦？

怎么没人？

二世呢？

莱欧斯知道他在找什么，用手指示意：“他在那儿。”

神威坐起身来，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瞧见了背对着这边、用绷带缠着脖子的冲田总悟。

听到声音的冲田总悟回过头来，看到神威朝这边张望，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阴沉着脸瞪他一眼。

神威：“？？？”

咋了，他在生什么气？

恶魔给他留下什么奇怪的后遗症了？

就在此时，少年脖颈处尚未缠好的绷带渗出血迹，刺得神威瞳孔微缩。

果然，恶魔使诈了，什么梦中决斗性命无虞，都是骗人的。

它的目的是用谎言迷惑他，诱骗他亲手杀死恋人。

“二世，你还好吗？”

“哼，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