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绝色鳏夫
长夜未尽,院中星月俱明,那人顶沐月光,肩浴星辉……
人皆有眼耳鼻唇,偏那张如玉的脸上,五官若春山吐秀,百花竞绽,看得楚昭宁恍然走神。
见她已醒,就穿着一身中衣中裤痴滞着眉眼望来,杜枕山红着脸耳收住跨槛的脚,又背过身去。
楚昭宁醒神,慌神起身,躲去了外屋入内屋门口的帘帐中。
“不知你已醒来,未请便入,突唐了。”他尴尬地致了一声歉,提步欲离。
她立在帘子内,躲着身子,脸耳滚烫地追去一句:“宋梨花,明日再向郎君叩谢救命之恩。”
长安浮浪登徒子颇多,若非这位郎君将她从玉清宫外面救走,她不敢想自己会有何样的下场。
只是,前头她的经血染了这位郎君衣袍,又污了人家被衾,眼下还衣着不雅,委实不便去人家面前致谢。
他止步,仰眸望月,略思后轻道:“宋梨花?满宫明月梨花白……好名字!”
又收回目光,略微偏头柔声:“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安心在我府上养着。沈妈妈,你再去伙房问问。待厨娘送来饭菜汤药,娘子用后早些歇下吧!”
“行,我这就再去伙房看看。”沈妈妈一望躲去帘子内的楚昭宁,笑着应道。
听脚步声轻悠悠远离,楚昭宁这才挑开帐帘朝外探头,目送他颀秀的身影转入院中月下花路,融在如银的月光中,自至不见。
①“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她幽声续接。
梨花诗百首,偏他捡了一首哀怨的,却还说是好名字?
张翼虎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你,果真叫宋梨花……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他还说:“梨花,菊花,梅花的,尽是大户人家给婢子侍女起的名儿,哪里就雅了?谁给你起的名儿?”
她捏了两捏拳头。
稍后,厨娘便将汤药和饭菜送来,沈妈妈一面给楚昭宁盛汤布菜,一面笑着唠叨。
“乌鸡是新杀的,和着白勺、鳖甲、人参、鹿角胶,还有一些婆子我认不得的药材,由厨娘足足煲了两个时辰。”
“主君想着娘子饿了许久,正脾胃羸弱,吃不得油腻荤食,吩咐厨娘做了这莲蓬鱼肚、海参烩山蘑、荸荠鲜藕丁,但愿娘子吃着顺口。”
“破费太过……我没钱偿还,”楚昭宁低垂着脸,声如蚊蚋,“当不起如此厚待。”
煲汤的药材尽皆精贵,面前佳肴又为山珍海味,她一个被捡回人家府上的“花子”哪敢动箸?唯余满心惶恐。
沈妈妈将盛了汤的银丝细瓷碗往她手上一奉,又将盛满菜的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爽朗:“莫说娘子这点花销,仅在长安城里,主君就开了五家饮子药铺。五年间,主君从未将药铺营收纳入囊中,得来的卖药钱全买成粟米,施给了城里的花子和贫苦人家。”
“似这般顺路捡人回府救治,更为常事。”沈妈妈又爽笑着递来箸头,向她安抚加打趣,“娘子不必担心主君会将你卖去浮香阁,抵了这药钱和食费。”
楚昭宁脸红了一红,这才怯生生接过箸头,双手擒着箸头捧着汤碗小啜了一口。
浓浓的药香混着肉香一路滑入腹中,她心头餍足鼻子却一酸,须臾就噙了两泡辛酸水。
与张翼虎一道,虽常被他气得又哭又骂,却能有个相互看顾的伴当。身如浮萍,心似艮山,还算有定。
可来京仅三日,她便险些崩溃。比之那些对她动手动脚,淫相满脸的恶人,饿肚子忍干渴都算轻了。
眼下身处华屋,嘴含佳肴,方才那位救她的郎君还言语慰贴……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见她眼中泪花灿灿,怕她拘谨,沈妈妈起身往内屋走:“娘子先吃着,我去将染了血的被衾换了,娘子食罢才方便歇下。”
楚昭宁闻听,一搁汤碗就撵了上去,在那张她睡了良久的锦榻前,一把捉住了沈妈妈揭被拖衾的手。
“何该……让我来吧,我夜里去洗了。主君的那身衣服,也有劳沈妈妈送来,我一并洗了。”她红着脸手上抢着被衾,躲闪着目光又小声,“这屋子是主君的卧房,为免你家夫人误会,我便不住了。”
“罢了罢了,先喝汤吃饭吧,我不动,你也先别动。”
沈妈妈笑着与她争扯了几番,见她涨红着脸死犟着不罢手,索性弃下被衾,将她拉回外屋的食桌前。
将箸头复又塞到她手中,沈妈妈这才又道:“主君往常回京,也就在晏府住上十天半月,随后就会带着小公子,去杏园坊的宅子里住。那里离曲江近,风光好,也清静。”
她挟了一箸芦丁送入口中,拘谨地嚼了两嚼,轻声问:“这里是晏府,为何你家主君却是姓杜?那位二公子,可是你家主君胞弟?”
“我家主君是老主君招进门的郎婿,还是带着胞弟、杜二郎一起上的门。方才同娘子生事的,是老主君次子晏云洵、晏二公子。至于夫人,晏家长女晏云卿……”
未将话听完,楚昭宁便停下轻嚼的嘴,神色讶然。那位郎君,竟然是个赘婿?
还是带着拖油瓶弟弟上的门?
不过,只方才那匆匆一眼,她便觉得郎君相貌让人望之即喜;寥寥几句话品性立现,也让人立生亲近之心,必定甚得老主君喜爱。
沈妈妈随给她添菜随说,长叹了一口气接道:“五年前冬日夜里,夫人带着小公子去接吃醉酒的老主君回府,半路上……父女二人被人当街打死……夫人肚子里还揣着八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
楚昭宁伸箸的手停住,震惊望向抹起泪来的沈妈妈。
“是以这间卧房,主君虽命人日日整扫,却鲜少来住。若回晏府,主君都是带着小公子宿在前院的正屋里。夫人和老主君出事那夜,小公子虽被夫人护下一条命,却受了大惊吓,患了癔症,身边……离不得人。”
沈妈妈声音微哽,自袖兜里抽出帕子拭泪。
“这么些年,主君在城里广开饮子药铺,施药施粥,为小公子积福。还向京中道观佛寺捐油捐粮,明灯长照。天南地北地四处奔忙,更是将小公子走一步将衔一步,求遍天下名医。可五年过去,小公子癔症未见好转,反益发不肯理人。”
“今日回来,主君让人带小公子去药铺亲手施粥积福,谁知那些花子竟将小公子吓犯了病。主君先前便一直在前院,陪着小公子呢!”
楚昭宁听得煞白脸,嘴唇颤抖地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行凶,取人性命?”
沈妈妈放下拭泪的帕子,叹气望她:“娘子口音不似长安人,不知当年那桩轰动京城的大案。那行凶之人权势滔天,乃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景国唯一的异姓王,琅琊王-王滕。”
楚昭宁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响,随之意识里一片空白,懵怔良久。
她脑中闪过杜枕山的绝美面容,还有他如风拂耳的温善话语……那位皎如明月的谦谦君子,竟也这么命苦?
可是,云阳县主正是王滕之女、皇后的亲侄女一一那是她的恩人。
她不便附和,轻轻搁箸,神情艰涩地追问:“那……琅琊王可有受惩?”
“主君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回京后告向京兆府、御使台、大理寺,打起了官司,还闹到了天子面前。可天子也就是罢了王滕一样职使,赔了点钱。我家主君仅是个商户,惹不起他们,只能忍气吞声收钱了事。那王滕官衔无数,听说次年就官复原职,带兵出征西蕃去了。”
“三条人命,却只出了一点钱?”楚昭宁难以置信。
沈妈妈见她搁箸不吃,将帕子两下揣入袖兜,自责道:“瞧我这张嘴。娘子快些吃,那些事听着晦气,就不说了,免得败了你胃口。”
有了这一番话,虽入口皆山珍海味,楚昭宁却再也吃不出滋味来。
沈妈妈一面给她布菜,一面絮絮叨叨地问:“娘子姓宋?多大年岁、哪里人氏、来京做何、京中可有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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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府乃是三进的宅子。
前院为仆奴杂役所住。正院东西两间厢房,为杜枕山胞弟杜栖池,妻弟晏云洵的屋子。正屋本为老主君晏知鹤的屋子,此际是杜枕山带着儿子长住。
后院正屋,曾为杜枕山与妻、子之住处。其后闲置终日。
亥时末,正院正房屋门被杜枕山轻手轻脚推开,疲惫步出。
一直候在门外的长平上前,小声问:“主君,小公子睡着了?可要小的,将饭菜端来?”
“睡了。将饭菜送去石几,添壶酒来。”他一抖右手袖子,抬手指向院中石榴树下的白玉石几,又问,“二公子怎地还没回来?”
长平一闪眼眸回道:“二公子早回了,现在后花园的凉亭内……生闷气呢!”
“哦?”他踱到榴花树下,一提袍子疲惫坐下,“生气?他生什么气?气我将他抓回?”
长平正欲回话,晏叔领着位年长于己的六旬老翁,急匆匆进了院子。
晏叔远远就支应了一声:“主君,杏园坊的崔叔过来了。”
杜枕山提壶斟茶,轻声道:“这么晚还跑过来,什么事?”
崔叔走近花下石几,拱手道:“主君,余杭唐家船帮的裴娘子已带人抵京,遣人来了杏园坊的宅子,说是在京城的客栈里住不惯,想向主君借住些日子。”
杜枕山修长的浓眉淡淡一蹙,轻呷了一口凉茶,方道:“就说小公子犯病了,我无闲暇接待她。再说,杜二公子也不在京城。”
“裴娘子的人说,娘子不是来找杜二公子,”崔叔轻咳了一声,放小了声音,“是特地来看望……主君。”
“我忙得脚不沾地,没心思受她看望,让她莫再遣人过来。”杜枕山语气微微不耐。
崔叔颔首,又道:“江宁织锦户刘宜年、苏州盐商杨义等人也已抵京,本打算按先前计划行事,两日前却收到令公的信,让他们先按兵不动。故来向主君打听,发生了何事。”
杜枕山提壶,徐徐添茶,语气微冷:“我才回京,他们就寻上门来,是怕我过得太安生了?你回去遣人向他们通通气,就说汉中王已秘密回京,恐局面有变,先莫妄动。”
“汉中王回京了?”崔叔花白的眉头一跳。
杜枕山放壶执盏,沉吟道:“今天夜里,令公就会从梁陵回程抵京,一应事务自会有令公安排,他们若要再问就去问令公。”
“若他们再派人催问,老奴就这般转告。”崔叔再颔首,又问,“另外,主君打算哪日带小公子去杏园坊的宅子,老奴也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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