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黑夜未明，屋内却亮得恍如白昼。

十余盏琉璃盏悬在梁上，壁角又燃着银骨炭盆，火光映得灯盏通透，满室照得恍如泼了层金漆，就连空中微小的扬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黑夜原是楚湉掩饰的屏障，但此刻她一丁点小动作在这满室光亮下都无处遁形。

例如当下她指节攥紧绣帕时泛出的一点点青白，都完完整整地落入了宋知明眼中。

“选一个吧。”宋知明轻启薄唇。

他带楚湉来到的是东厂的密室，墙上挂满了各式刑具，还有捆住犯人手脚的刑床，而这里面最不缺的就是惩罚人的东西。

楚湉喉头几不可闻地滚动了下，烛火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投下忽闪的影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知明竟会带着她到这来，琳琅满目的刑具比她上次在大理寺见到的还要瘆人，也不知宋知明都是从何处搜罗来的这些东西，里面随意挑选一样出来怕是都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比这些可怖的刑具更可怕的是宋知明审视的目光，宛如一把最锋利的刀子，将她心底翻涌的百转千回，都全数摊开在了这方寸之间，叫她逃不掉也避不开。

“大人此话怎讲？这些东西……我要如何选？”

楚湉勉强稳住自己的语气，拼尽全力不露出自己的胆怯来。她投怀送抱是想要报恩，从未想过宋知明竟要的是叫她偿命。

宋知明眼皮都不抬：“自个挑个顺眼的就是。”

“我、这些……我都不喜欢。”

楚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宋知明言出必行，她又不是没见过宋知明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如今好不容易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可不愿就此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啧，”宋知明莫名点了点头，“阿湉这么干净的姑娘家，不喜欢这些折磨人的脏东西也是应当的。”

他对着墙角的一把匕首随手一指，“那是西域进贡给陛下的物件，上头镶嵌着无数宝石，本意是送给宫里的贵人赏玩，陛下转头赏给了我，说是赐予我防身用。”

“可这么短的刀子能做什么？我起初也是放在那吃灰。”

楚湉静默地听着宋知明的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同她提起这匕首的由来，这同她有什么干系呢？

宋知明见她不语，继续又说道：“没曾想当夜东厂便闯进了贼人行刺，那人武功还算高强，提着一柄长剑就朝我刺过来，给咱家胸口捅了个大窟窿。”

“啊？”楚湉惊诧出声，“大人没事吧？”

待到她说出口时却又发觉自己这个问题太蠢笨了些，若是宋知明有事，现在好端端站在她跟前的又是谁呢……

“自是没事的，刺客见我受伤便放松了警惕。”

“他对着我嘲讽奚落，说想不到祸乱朝纲的大奸臣就这么点本事，我只笑了笑，然后……”

楚湉连忙追问道：“如何呢？”

“在他洋洋得意的笑声里，咱家反手握住这把匕首，一刀便戳瞎了他的眼睛。”

……

楚湉不止一次遇到过宋知明抄家，上次那个血淋淋的脑袋她还历历在目，实在不难想象宋知明口下述说的场景。

刹那间她唇角抿出的弧度便显了几分僵硬，却只能附和着说道：“那人意欲行刺，图谋不轨，是罪有应当，理当伏诛。”

“呵——”

宋知明从齿缝里挤出一声笑，带着点气音的震颤，在满室光亮里荡开。

“若是这么直接死了倒是便宜他了，咱家为了奖赏他的勇气，特地拿着陛下御赐的这把匕首，一刀刀，先是在他喉咙划个小孔，看那血珠一颗接一颗往外冒，顺着脖颈子往下淌，染透了衣襟还不肯停。他想喊，偏生破了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响，我知晓他是想求我给他个痛快。可想死又哪有这么容易呢?”

“等血淌得差不多了，再把这刀尖往他心口送。”

宋知明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楚湉煞白的小脸，舔了舔唇角，“得慢慢往里旋，听着骨头缝里发出的咯吱声，看那心脏在刀刃上突突地跳，最后……”

他的尾音拖得又轻又长，就像毒蛇吐出蛇信子，宋知明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嗜虐，听得人毛骨悚然。

楚湉抬手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般搅着，酸水直往喉咙口涌，逼得她眼圈瞬间红透。烛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眼底泛起的那层湿润的水汽里，全是抑制不住的生理性排斥。

“那血染在红宝石上头，倒是格外鲜亮。”

“阿湉何不拿起来瞧瞧——”

楚湉简直想哭出声来，屠杀生灵的凶器被他收藏珍宝一般地放在这里，她连看一眼都怕沾染上亡魂的怨气，宋知明这个变态竟还要她拿起来端详。

“大、大人。”楚湉咬紧了下唇，“我害怕，别再吓我了……

她只能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叫他明白她的害怕，如果宋知明是想要恐吓她的话，那么显然他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

湿漉漉的雾眸当中尽然全是惶恐，把整个人都泡成了一汪摇摇欲坠的水，风一吹就像要碎了似的。

“不是阿湉求着让我罚你么？咱家这是如你的愿。”宋知明表面淡然地抚了抚手中的玉扳指，心头却又莫名涌起一阵燥意来。

自从望月楼被下药那次之后，他这副身子就像产生了毒、瘾一般。

只要楚湉稍稍露出这副不堪折的柔弱模样，他就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头，将她连皮带骨都一点点吞吃入腹才好。

“我指的不是这个罚……”楚湉咬了咬舌尖，声音都带了沙哑。

“哦？”

楚湉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嗫嚅着不敢再出声。

宋知明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紧紧攥成一团的十根纤指，指甲盖透着层淡淡的粉意，边缘又被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精心养护的细腻。

可他知道它的锋利。他的面颊甚至被她划破过。

那薄薄的指甲划破肌理时，不止带起面上的细碎皮肉，更带着她指甲缝里那点胭脂香的锐，像根细针，扎进皮肉里不算，还偏要往他心上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