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更合一
卫嫱:……
窗帘轻垂着,窗台外梅影摇晃。
卫嫱将门窗紧掩住,转过身,昏暗的灯色将幽深的夜幕破开,笼罩在男子那一袭白衣之上。
兄长正抬眸,眼神缓淡望向她。
“他们应当是不会走了。
卫颂声音很低。
今夜不会落雨,更未有分毫风雪之势。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李彻的眼线应当会在房梁上,如此监视他们一整夜。
瞧出她心中顾虑,桌案之前,男人站起身,示意她先入寝。
兄长身形笔直颀长,将玄关处的屏风移至床榻前。屏风虽是镂空雕花,那一面扇页仍能将床榻遮挡得七七八八。
兄长道:“你去睡吧。
他又将一些被褥抱过来,铺至地上。
见状,卫嫱于心不忍。她扯了扯兄长的衣袖,道:“地上很凉。
特别是而今正处寒冬,万物杳无半分春意。
少女手指纤细,淡淡月华落于其上,更衬得她手指莹白,像一块无暇的美玉。听闻这一声,身前之人却摇摇头,他叹息道:“于礼不合。
即便她早已将他视若亲哥哥。
卫嫱只好在他的注视下,坐回床榻边。
兄长执着银釭,将那灯火送至床榻边的案台上。灯色烟煴、跳跃着,掠过她那一张清艳的面庞。
这一张脸,是兄长为她换的。
未雨绸缪,幸亏兄长事先已为她修整了五官面容,否则她会被李彻一眼识破,再重新抓回皇城。
卫嫱已有许久,未曾见到那张原本的、独属于自己的面容。
兄长道,如若有一天她腻了,或是不想要这张脸了。
都可以来找他。
兄长会为她换回去。
唯恐生事,卫嫱一直未叫兄长换回她原本的脸。现如今她与兄长又被李彻盯上了,如今应更加小心。
见她乖乖坐至床榻上,卫颂这才满意,他眸光柔了柔,而后也于地铺上坐下来。
蒙上被褥,卫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许是见她一直来回翻身,兄长问她道:“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
她的心事太多。
一闭上眼,她耳畔便响起李彻那一声:“夫人不若跟了我……
李彻认出她了吗?
对方唇角边噙着笑,眼底的笑意更是意味不明。
卫嫱回过神,摇摇头:“无妨。
片刻,她又低声:“我们早些离开贡川罢。
是夜,卫嫱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场梦。
她梦见眼前是一棵硕大的梨树,树上梨花纷纷,簌簌宛若飞雪。而有一名少年站在梨树之下,对方一袭紫衫,正背对着她。
他手捧一本书
卷,书卷上是她的字迹。
听见脚步声,对方回首。
只一瞬,少年眉眼里绽放出那无比温柔的笑意。
“阿嫱,你来啦。
“阿嫱,我等你了好久好久。这棵梨树又开花了,阿嫱,你不准再跑这般远了。
“……
李彻的眼线于房顶之上,兢兢业业守了一整晚。
直至第二天一早,他才离去。
日头初升,冬时暖阳终于有几分和煦,将天地倾洒得光影一片。踩着清晨的霜雾,那一名身着黑衣的探子恭敬跪于李彻身前。
“主上。
彼时李彻正在书房里,捧着一本自京都而来的卷宗。
他起得很早。
小扇一般的眼睫之下,那眼睑处隐约有淡淡的乌黑色。
他又似乎是一整夜都未睡。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沉水香,自八角薰笼里飘逸出宁静而温和的雾气,如此弥散在人眉目间,将那一袭紫衫也薰得清香好闻。
李彻佯作并不在意。
他眉目未动,只听对方禀报道:“属下守了一整晚。卫公子与夫人谁都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看样子,二人确确实实是真夫妻。
男人捧着卷宗的手顿了顿,他垂下眼。
不止如此——
他看着那眼线乐呵呵地跪在自己面前,自顾自地一笑:“属下瞧了一夜,那卫公子与卫夫人的感情着实很好呢,嘿嘿……
“……
李彻:“出去。
晨色熹微,描过窗台的金边,于案台之上,投落一朵清丽的梨花。
男人眼神里依稀有情绪起伏。
便就在此刻,闻铮大步走进庭院。迎面拂来一阵凌冽的冷意,只闻一声恭敬的“主上。
对方半跪于地,同他禀报:“主上,卫公子与其夫人,似乎想离开贡川。
闻铮语调冰冷,毫无感情。
“离开?
李彻的手又顿了一下,日影落在卷宗之上,将字里行间都填满。
“是。
闻铮点头,“派过去的人说,卫颂似乎很是留意西北口的小河道。
贡川西北口,有一条鲜少有人途径的河道。河道狭窄且水流湍急,若有人往来贡川,一般都是自大道而行。
放着平缓的大道不走,偏要自凶险的小道离开……
偷偷摸摸。
瞬时间,男人眼底闪过一个大胆的、却又称心如意的想法。
庭院里的风声愈发急了,冷意拂过干秃秃的树枝,于地上残存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李彻抬眸,顺着那一扇窗牖朝外望去。窗页敞开着,雾蒙蒙的天色,似乎将要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风雨。
较京都而言,贡川的天气要冷上许
多。
尤其到了冬日,每至风雪来临前夕,街道上便落满了寒风,如催刀一般,直直朝着人面上刮蹭而去。
这一整日,卫嫱躲在屋内,点着炙笼,与小翎一齐收拾着行囊。
小姑娘很是听话懂事。
小翎盘着一双羊角髻,眨巴着如梅子般幽黑而清澈的杏眸,好奇问她:“娘亲,我们是要去往哪里?
自小翎出生,卫嫱与兄长便定居在贡川。在小翎的印象里,自己从未与阿爹阿娘一道出过远门。
看出来娘亲的行色匆匆,小女孩也在一旁乖巧地收拾着自己的行囊。便就在今日清早,李彻又派人往院中送了一箱子稀罕宝贝。
打开一看,全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物什。
小翎尚年幼,正是爱玩的年纪,见到这些个东西自然欢喜。
整整一大箱小玩意儿,却看得卫嫱右眼皮突突直跳。
她并不知晓,这是否为李彻的别有用心。
是试探,是警告,或是……
她无暇去猜想。
卫嫱只知道,自那夜灯船上相逢,对方的手指挑开她面纱的那一刻起——即便那人暂且未认出她,但从那往后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心有戚戚。
大雪终于消减了些。
庭院的台阶下,还有几只小翎堆的雪娃娃。
“这是娘亲,这是阿爹,这一只……
“是小翎!
小女孩扬唇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颇为天真烂漫。
兄长自另一边台阶走下来,看着小翎甜津津唤着“爹爹,伸手将她捞入怀中。
小女孩声音清凌凌的,边笑边喊:“飞高高,飞高高咯——
冷风浸染过男子月白色的袍衫,兄长如此抱着小翎,一面哄着怀里的小姑娘,一面来到卫嫱面前。
“都收拾好了吗?他问。
看着阿兄与阿翎,卫嫱有一阵恍惚。
仿若在很久之前,自己年幼之时,那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亦用那略显单薄的肩膀,将她架在自己身上。
“飞高高咯,小妹飞高高咯——
身前飘来一阵清雅的兰香,卫嫱回过神,凝望向他。
即便自己站在台阶上,她仍要抬头望向身前兄长。
“嗯,
“怎么了?
看出她心中情绪,兄长眉眼缓缓笑开,“怎么不开心,是舍不得这里么?
自然是舍不得。
贡川虽比京都冷上许多,冷得她每逢冬至,便将自己包裹在床榻上,靠着暖炭蜷缩一整日。可此地确实她跟着兄长游历各处后,最像京城的地方。
她也很喜欢京城。
四年前,因为李彻,她被迫离开京城。
四
年之后,又是同样的原因,她被迫收拾好一身行囊,随着兄长再度飘泊。
卫嫱的眼圈红了红,忽然觉得很是委屈。
方垂下眼睫,阿兄已来至她身前。对方也缓步走上台阶,温声同她道:
“我们先去珵州,好不好?”
“好久没有见着明心大师了,当年你生小翎时,身子不好,是他帮着你调理。还有为小翎求的长命锁……”
当年,她在深宫中受尽磋磨,身子骨弱,生小翎时甚至大出血。
这可急坏了兄长,一贯清正守礼的他竟不顾旁人阻拦,直直冲入产房。
所幸有惊无险。
可这也使得小翎天生比旁的孩子体弱,尤其是未满月时,一整个月几乎都在患病中度过。
是明心大师为卫嫱调理好了身子,也是他送小翎了一副长命锁。
长命,长生。
大师眉目淡淡,声音亦虚无缥缈,似乎整个人都游离在这世间之外。可唯有望向卫嫱时,对方眼底竟会生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明心稳坐明镜台之上,仿若在透过她的面容,遥遥望向一位故人。
明心同她道,曾见过她的阿娘。
……
西北口的河道水流湍急,遥遥泊着几叶小舟,宛若浮叶漂于水面之上。
较前些日子而言,贡川的天气回暖了些,可贡河上依旧漂着些冰渣,使得道路愈发崎岖难行。
但卫嫱却顾不得这些。
她事先与兄长预定好了一艘小船,带着收拾好的行囊坐上马车。马蹄声踏踏,还未来到西北口呢,忽然被人拦下。
前来的是一行身着黑衣劲装之人,为首的那人卫嫱认得,名叫闻铮,是李彻的心腹。
对方御马拦在马车之前,右手微微勒着缰绳,高坐于马背之上。
那一双眼淡漠地凝望向她。
“哟,怎么卫公子与夫人,不知二位是要去何处啊。”
兴许是在李彻身边跟久了,闻铮的语气竟有几分像李彻,听得卫嫱一阵胆寒。
她掀开帘,只见闻铮身后人马浩荡,将他们拦了个水泄不通。
辉光映照着,闻铮一双眼微微眯起。也不等卫嫱与兄长开口,对方已然道:“真是好巧,我家主上正准备请二位前去小叙一番,不知二位,可否愿意赏脸?”
男人虽是问询,可语气却并不客气。
他腰间的长剑更是不客气。
正说着,闻铮右手轻搭在刀柄之上,他指甲轻叩着刀柄,敲叩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如此警告……仿若她只要说出半个不字,对方便会立马将她与兄长剁成肉泥。
卫嫱紧攥着车帘,指节微微泛白。
毫无意外地,她便如此被闻铮“请”至了李彻
身前。
对方不知今日哪来的兴趣,竟也在贡河上设宴。不知是凑巧或是有心,他包下了两艘小船,卫嫱与兄长赶来时,李彻正坐在小船之上,一面赏舞一面饮茶。
微风将湖面吹皱。
亦将李彻杯面吹起一阵涟漪。
他今日一袭紫衫,外裹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满头乌发以一根金带低低束着。放眼望去,他倒像是哪一位闲散又贵气的世家公子哥。
湖面上撒下粼粼金光,更有光影坠在他腰际的玉带上,折射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听见脚步声,李彻抬起眼。
只见卫颂怀中抱着那女童,于他身旁,并肩走着一名面带素纱的女子。
他的目光在后者身上顿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扬起唇。
水光潋滟,淡淡的雾气落在男子衣衫处,他朗声:“今日天色甚好,想起故人,便于此处支了看台,邀二位同游。
正说着,李彻放下茶杯。卫嫱看了眼湖面,心中暗骂。
这大冬天的,还同游个鬼。
不把人冻僵在此处便不错了。
心中虽如此腹诽,她却不能露出分毫情绪,更不能在李彻面前露怯。她抿了抿唇,将神色掩于那一张面帘之下,无声同他笑了笑。
她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乖顺坐在兄长身侧,好不让李彻起疑。
恰在此时,有鼓乐声奏响,船上的舞娘们踩着鼓点翩然起舞,那长袖于空中灵活地翻飞着,如同一只只翩然的蝶。
李彻问:“茶水还是酒水?
兄长平淡回应:“饮茶便可。
身着紫衣白裘的男子淡淡颔首,不过顷刻,便有人奉上茶水点心。
卫嫱牵过小翎,示意她坐在自己怀中。
还未抬起头,自主座上已落下一声:“不必太过于拘谨。
卫嫱抬首,迎风对视上男人双眸。他唇角边噙着笑,看上去竟分外客气。
只是那瞳眸幽深,晦暗,细细的水雾落在他肩头,于他衣肩处覆了一层清凌凌的霜。
小翎也迎上男人漆黑平静的视线。
只一瞬,对方对这个不过桌案之高的小女孩来了兴趣。
卫嫱见着,李彻伸出手,他语气温和,似是一位好脾气的叔叔,同小翎道:
“过来,到这边来。
小翎并不畏生,却莫名同她一样畏惧李彻。闻言,小姑娘抬起头,征求般地看了卫嫱一眼。
她知晓自己拦不住李彻。
也知晓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李彻不会疯到对一个孩子为难。
她抿了抿唇,同小翎道:“去吧。
小女孩步子迈得很缓,一小步一小步走至李彻身侧。后者自小碟中夹过一块酥糖,哄弄般喂给小翎
吃。
小翎又看她一眼。
卫嫱无奈点点头。
得到了她的首肯,小女孩这才肯剥开糖衣。船上的酥糖比家中好吃许多,小孩子好馋,方吃了一块,眼睛便长在了那一碟酥糖之上。
见状,李彻低下头,用手抚了抚小翎发顶。
“还想吃么?
他声音竟有几分温柔。
“我给你剥吗?
小翎摇摇头。
“无妨,李彻看着她笑,“叔叔这里还有许多好吃的酥糖,不光如此,还有桃花酥、芙蓉糕、玉子糕……
小翎的眼睛明显亮了亮。
李彻又抚了抚她的发顶,小姑娘的羊角髻甚是可爱,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了。
他转过头,同身后道:“快去给孩子取过来。
左右道:“是。
卫嫱并不知李彻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看着主座上满面春风的男子,她偷偷在心底里暗骂一声:
呸,笑面虎。
小翎这般大的孩子最为单纯,也最好打交道。
看着李彻刻意笼络小翎,卫嫱面色微变,另一边,兄长亦低垂下眼,自顾自喝着茶。
不知为何,兄长的情绪看起来并不大好。
他面上有些低落,凌冽的清风灌过他的袖袍,将他衣袂吹得微鼓。
而今主座之上,坐着的是小翎的亲生父亲。
卫嫱并不打算告诉李彻,他是小翎的生父。
又一道冷风,将湖心吹得泛起涟漪,她眼睫轻抬起,朝座上望去。而今她唯一庆幸的是——小翎毫无半分像他的生父,无论是眉眼,鼻峰,嘴唇,或是她的性子脾气。
在喂完小翎第三块酥糖后,有下人走上前。
那人声音并不大,却使得全场之人听得真切。卫嫱坐在船边,只闻那人恭敬禀报道:“主上,棠梨馆的人到了。
棠梨馆,是贡川最大的戏班子。
而今李彻设宴,也将他们请至船上,演上一出戏。
闻言,男子放下手中酥糖,轻飘飘看了座下一眼。
他的声音平淡,语气却像是命令:“那烦请二位移步另艘船上,共赏好戏。
这话音刚一落,仆从立马“哟了声。卫嫱抬眸,只听对方装模作样道:
“主上,好不巧,另一艘船……这位置不够了。这……
“只能烦请卫公子待在此处了。
卫嫱蹙起眉心。
清风将她双眉轻拢起,李彻漆黑平静的视线,落至她身上。
女子面露难色,嘴唇也在一瞬间,变得发白。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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