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我踮起脚尖,懵懂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他低垂眼帘,那双眸子就这样古塘无波地回望,面容颓废,仿佛被打碎又匆匆用米浆糊上的瓷娃娃。
那时我怎么也看不够他,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比好友四处炫耀、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娘亲还要好看。
只是脸色白得像月辉下铺开的宣纸,飘渺、不真切。
我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着他吃饭,看着他一个人坐着发呆,生怕上天又夺走我的娘亲。
不可以的,他好不容易回来。
我得死死守着他,保护他。
他是从哪里来的啊?不过父亲既然带他回来了,那他就是我的了,他是不是也被人抛弃了啊。
真好,和我一样。
我要告诉老天,我要他,我要他的,别再把他带走了。
我雀跃地冲进学堂,连小厮都跟不上我,跑到同窗间,声音发颤,“我也有娘亲了,娘亲又回来了,他不是不要我,我也是有人要、被人期待的。等我们相互了解,我们就可以——”
像只气势赳赳的大公鸡,又像是压抑许久好不容易找到的宣泄,我也想和他们一起聊娘亲。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膛,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想把心里所有话连同这么多年的委屈都说出来。
可话语被人打断了,隔壁王玉堂转过身来,呛声道,“有谁家的娘亲是男人啊!”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拢过来,眼神里带着惊奇、厌恶与同情,仿佛他所有的话语、所有的开心都是昙花一现。
滚烫的热血霎时涌上颅顶,脸颊被烧得火辣辣的疼,我急忙上前辩驳,“他,他是上天听从我的祈求,赐下来的,说不定老天失误了呢!”
王玉堂不服气道,“你骗人,我阿爸都看见了,他就是你爸爸捡回来的一个乞丐。”
“你,你胡说,他就是上天特意派下来的。”我几乎快要失声,挥开左面的镇纸,梗着脖子道,试图掩盖那些密密麻麻的笑声。
对那时的我来说,这简直真是全天下最最最严厉的酷刑了,像是把自己的内里剖开、一点点凌迟,好在那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很久,夫子来了。
后来回忆起这段,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恶意的,可对于那个急需认同的我来说,就是残忍至极,也就是因此怨恨起小娘。
没有人懂我那时有多兴高采烈、多么迫不及待想告诉所有人,骤然的落差让我无所适从。
回去之后,我就开始了我那幼稚的报复。
我故意往他杯盏里扔石子,故意扑溅他一身泥,故意在他窗前嬉闹,故意找无数个医生给他看病、偷偷往药里加入大量的黄连粉,而后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反应。
可他都坦然接受,掀开杯盖、连同混合着泥土的茶水一饮而尽,盯着污点沉思很久很久、而后释然般褪下衣袍,从此再没穿过白衣。哪怕喝再苦的药,连眉毛也没皱一下,他看着漂浮着还未溶解的黄色粉末,淡然道,“还可以再多加点。”
我能感受到他每次受苦,心底都能升起一抹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理解。
但我能肯定,这就是开心,小孩子往往对情感更加敏锐,也更能洞察到一些埋藏在面皮底下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无动于衷!哪怕他训斥我、打我骂我都好啊!
好歹这样他眼里有我片刻的身影,我才更好欺骗自己,恍恍惚惚间,妈妈也是爱我。
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我,一次次报复、恶作剧都被无视,我躲在假山后,抱着膝盖,哭得稀里糊涂,随手抹掉鼻涕,咸得发苦。
眼角的余光却无意瞥见一旁熟悉的衣角,就在几步远的景窗后。
心跳不断鼓动着,一股难以言喻、夹杂委屈与巨大期盼的情绪涌上喉咙,我内心暗自祈求着。
他要是过来哄哄我,我就过去,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真的,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只要往前走一步,不,只要前倾半个身子,他就是在乎我的。
可等我好不容易抽噎着哄好自己,鼓起勇气过去,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连同那点刚刚升起、微弱的光也骤然熄灭,我本来想的是,他好歹过来了,是爱我的,我要去和他道个歉,我们就和好了,我再也不捉弄他了,我们也做一对像平常家庭那样的母子。
哪怕他冷漠,我也可以凑过去啊。
我像是疯了般绕了院子一圈又一圈,不放过每一处阴影,徒劳地寻找着那个黑色的衣袍。
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现在,梦醒了。
我难掩失落,找补地想,或许他突然身体不舒服呢,或许他在给我准备礼物呢?
不该是这样的。
阴天的光线不亮,无风,空气郁闷地走不开。
我蹑手蹑脚来到他主屋墙角,拔开窗棂的一角,屏住呼吸,往里面窥探。
直接对上那双眼睛,他摸索着一块玉佩,动作温柔又怀念,视线像是要穿透墙壁、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出去。”他面色冷若冰霜,吐出几个字,音量不高,但足够令盖过我杂乱的心跳。
我几乎落荒而逃,并非被他的话吓到,而是我看见了他手腕下狰狞恐怖的伤疤,皮肉结痂外翻、结痂后的血肉又搅和在一起,被他抠弄地淌出鲜血。
那些伤疤宛如多足的蜈蚣爬满他的身体,形容不出,到现在我只记得自己当时的骇然了。
连着噩梦好几天,蝉声聒噪,王子安又说了些什么,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我先动的手,我们打了起来,身上都挂了彩,被拉开还要不服气地瞪着对方。
直到那天是被小娘领回去的,暮色四合,一半洒在他身上,带着暖黄的光晕,棱角分明。
他蹲下,没有叹息、没有责备,只是平视着我,“不可以哦。”
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要散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温柔,他眼神掀起阵阵涟漪,似在回忆又像思念。
“以后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临了他补充一句,就走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枯瘦的指尖合上大门,徒留我一个人在房间,不久又亲自端来饭菜。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接纳了他,不知是黄昏的余晖晃眼,还是那日他的语气过于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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