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亲缘
文骛赶回的那日正值卫国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连夜赶路到底还是拖垮了他强健的体魄。没等戚称金迎上,文骛便眼前发黑,一头扎进雪地里。
“主子!”齐云一惊,大跨步将文骛扶起。血腥的气味钻入鼻尖,他连忙吩咐戚称金。
“快去叫大夫!”
齐云咬着牙,一把扶起文骛。
“把它交给……”
思绪断开的前一刻,文骛将怀中包裹递到齐云面前。
今夜她应当能做个好梦了吧……
他想。
——
“娘子?”
贺嬷嬷推开门,先朝床上瞅了眼,见床幔未开便将托盘放在桌上。
“贺嬷嬷。”箐兰轻手轻脚地拨着火炉,见嬷嬷回来连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出了什么事?”箐兰小声道。“怎么外面这么吵?”
贺嬷嬷将汤盅放在炉上,捡起布段又做起了女红。
“好像是那个神卫将军回来了,听说受了伤,正张罗给他请大夫来看……”
“文骛受伤了?”
贺嬷嬷一惊,放下针线撩开帐幔。
“娘子你醒了?”
孟珏黑洞似的眼睛紧盯贺嬷嬷。
“你说文骛受了伤?他伤的可重?”
贺嬷嬷将孟珏扶起,取来温热的汤盅放在几上。
“我也是见小厨房的人忙着烧水,顺嘴问了一句……听说是连夜赶路昏过去了,实际情况还得等大夫诊断。”
孟珏唔了一声,她一手接过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送着汤饮。贺嬷嬷见状,也是长叹一声。
自孟珏来了黑水城,身体总算是恢复了许多。在她面前,孟珏脸上总带着笑。可贺嬷嬷却不止一次听到那破碎绝望的梦呓。她知道孟珏这是怕她担心,可她却希望,孟珏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谁都明白。可落到自己头上,谁又能轻易勘破?
红尘嚣嚣纷纷扰扰,说不过只是一个情字。
“嬷嬷,我吃好了。”
孟珏放下汤匙,将汤盅递给贺嬷嬷。还同以往一样,孟珏只喝了半盅汤。贺嬷嬷坐在床边,刚想劝慰两句,门外便传来了叩响。
“孟大娘子可在?将军有物想交予娘子。”
是齐云。
孟珏沉寂已久的心猛然跳动,瞬间回忆起张旸与贾一的对话:
文骛去了兴庆……
她迅速起身,声音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请进!”
齐云推门而入,只见孟珏身着单衣,几乎是飞奔而来。齐云脸上一红,想都没想赶紧背过身去。
“娘子等等!”贺嬷嬷紧跑两步,将鞋套在孟珏脚上,箐兰取来袖襦,待拾掇干净才叫齐云坐下。只是齐云心忧文骛,也不愿留。遂站在那里,顶着孟珏期待的目光,缓缓掏出一个包裹,置于桌上。
孟珏眼中的光缓缓熄灭。
她以为……
齐云看出她心中所想,但也只得梗着喉咙小心道:“平夏如今局势纷乱,兴庆屡番易主,墨竹女使的尸首实在难寻踪迹。所以只能带回这个…以解哀思……”
孟珏看着眼前的小小包裹,片刻之后,她轻轻打开。
她听到贺嬷嬷的呜咽与箐兰的啜泣,而她,只能缓缓伸出手,将系着穗子的残片握在掌心。
“将军说曾见过您的那只埙,上面也挂着这样一只穗子,于是见到此物便猜测是墨竹女使的东西。只是陶器太脆,将军遍寻那处也只收集到这些残片,还望娘子……”
齐云看着面前女子,宽宥二字却如何也不能说出口。
“娘子……”箐兰扶上孟珏肩头。婚宴那晚的情形至今还在她脑海盘旋。她还记得那日也是墨竹替她扎的发,临走时还打趣她说,要给她带回一朵沾满喜气的棉花,来年三月十三送与她作生辰礼,以后也不怕嫁不出去……
三月十三,正是春水消融、乍暖还寒的时节。
她三人,孟珏因身负不详自小便没过过生日,箐兰孤儿出身也不知生辰几何,只有墨竹,时辰又好时节也顺。
你之诞辰作我之生礼,从此三人便有了牵绊,与这世间也有了联系。
当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那个忠义坚毅的墨竹……
死在了平夏的第一场雪,终是没有等到三月十三的春风。
“齐侍卫不必歉疚,将军此举已是仁至义尽。”孟珏放下残片,她的眼睁得很大,大到能清晰地看到其中的每一条血丝。
“至少如今,我能给她立个衣冠冢。”孟珏视线放远,看向门外。“对吗?”
齐云回过头,一道身影背立门外,独目中写满了不甘与哀痛,可当他转过身却又化作了万般怜惜。
“赫连山上有块风景秀丽的地儿。因为附近流有温泉,所以那里气候不似旁处,生长着许多竹子。而且那儿的竹因为地质原因,偏巧都是墨色。你若不放心,平时我也可叫山民去看管着,总不会让那儿落孤寂了。”
“是吗?”孟珏嘴角上扬。她似乎是想笑,只是眼中的悲凉却又让那笑意言不由衷。
“那便多谢表兄了。”
既然已经决定,众人也不再耽搁,准备着便要往延安走。只是这其中却多了个插曲。
张旸本以为文骛还道以往那般对张家避之不及,可谁知待到临行之前,他却看见齐云正在门外,张罗着打点装备。一时之间,还真叫他受宠若惊。想起先生的嘱托,心中又多了几丝嘲讽。
张家与文家的交情因命而破,如今…却又因命而结……
真是孽缘。
一番路途走的并不算快,待见到延安城门,距岁首仅有三天时间。或许是这些年边关人民磨练出的坚韧意志,城中各处张灯结彩,并未被西边战事所扰。整条大街晕染着喜庆的色彩,小贩争相吆喝,游人熙熙攘攘,一派太平富足的景象。
箐兰掀开车帘,好奇地望向车外。只见一小贩扛着满满一棒糖果子正朝这边走来,她连忙看向孟珏:
“娘子,是糖果子!”
孟珏循声望去,灯火掩映下,一串串果子挂着晶莹剔透的糖汁,只需瞧上一眼,口中便要沁出涎水。
“从前我们在山间倒是经常采这些。”
汴京城外的那座荒山长了不少果树,每到结果期,墨竹便带着二人一筐一筐地背回镜园,再由贺嬷嬷制成果干,也算是她们为数不多的零嘴。
“等等!”
两人陷入回忆,却听张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小贩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看向来人。
“这些果子我全要了。”张旸翻身下马,掏出锭子递到小贩跟前。“够不够?”
小贩瞪大双眼,赶紧点头。
他将桩棒递给贾一,双手接过银锭。余光却瞟向车内,想看看这般出手阔绰的郎君要讨好的,到底是何等姿色。
“给。”张旸从外递过两支糖串。“可别酸倒了牙。”
孟珏眨眨眼,迟疑着接过。可这帘子还未放下,那小贩便指着她的脸大叫道:
“你不是永和公主吗?”
毕竟是两国和平的关键,又是大名鼎鼎的神卫将军送亲,小贩自然没错过数月前的那场热闹。如今再见,虽只是一个侧脸,但还是认了出来。
他的声音哪怕是在人烟嘈杂的街上也是极大,一下便吸引了众人围观。眨眼功夫孟珏的轿子便被人围作一团,各色言语充斥其中,质疑的目光纷至沓来。
“永和公主?她不是去平夏和亲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我亲眼见她出的城,不会有错。”
“难道是……逃婚?!”
“我听说拓跋王死了!新任的那个不知怎的突然就发兵来打,就连永乐城都被他们攻破了……”
“永乐城?那可是有着天险之称的永乐城啊!”
“永乐一破,延安岂不也危险了?!”
“不是已经和亲了吗?怎么突然又打了来?”
“不会是……”
那人咽下话语,将目光投向孟珏。虽未说尽,可其中之意已昭然若揭。
他在怀疑自己。
是自己破坏了和亲,以至烽火再起。
“娘子……”贺嬷嬷面露忧色,望着孟珏欲言又止。
拓跋恭之所以死在其子之手,究其根源,确实是因为孟珏入夏;拓跋弘之所以攻打卫国,也的确是孟珏一手谋划之果。
某种意义上讲,这人倒还真猜对了。
“将军。”
与此同时,跟在队尾的文骛也注意到前面的动静。齐云朝前望了望,询问道:
“用不用……”
文骛抬起手。以他的目力,前方发生的所有事自然逃不出他的眼。当然也包括孟珏扶在车窗上那微微颤抖的手。
“张家自会处理。”
他转身,将嘈杂丢在身后,自顾自打马去了。齐云摇摇头,心中也不知是可惜还是无奈,也追了上去。
视线转回孟珏这边。
眼看围观者愈来愈多,场面也愈发难以控制。张旸皱紧眉头,强忍怒气喝止众人。
张渚封锁消息原是怕传入京中叫那些虫彘钻了空子,如今却成了攻击孟珏的理由。
人终究是自恋的,特别是无知无畏的人。在他们自诩“精妙”地推断出一个结果时,往往会坚定自己的判断。此时,你的任何辩解在他听来也不过是在狡辩,有时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你是什么人啊?”一位秀士打扮的男子似是不满护在马车前的张旸,一把掰过他的肩头。“永和公主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会不会是私奔!?”人群中,一位妇人激动地大喊。见众人看来又赶紧遮住脸庞。
“本来也是……你说谁家的好女儿会愿意跑那蛮地,去伺候一个能当自己爹的人……”
“据说那平夏王长得可怖人了,身长八尺,肤似铜皮,腿比万象进贡的大客还要粗上两寸!”
“诶诶!我突然才想起来……”那秀士突然又大吼一声,挥舞着双手示意众人看他。
“月初时我曾去汴京走了一遭。听茶寮老板说,孟家这个娘子从小是在街上长大的。她的爹娘都不要她,好像是因为……”
“她命犯天煞,是个克亲命!”
此话一出,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静默了一瞬。然后,不约而同地,众人朝后退了两步,投向马车的目光中又多了些许厌恶和惧怕。
“怪不得那平夏王死了……”
不知是谁,小声低喃了一句。众人脸色一变,又散了散。
“娘子……”贺嬷嬷攥住孟珏的手,浑浊的双眼滚下热泪。
孟珏微微一笑。她放下车帘,伸手拭去泪水。
“没事的……”
没事的……
从小到大,这种话她不知听了多少……
所以……
没事的。
糖串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晶亮的糖壳碎了一地。孟珏轻轻拾起,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的确是很酸。”她抬起头,眼神既无悲伤也无委屈,似乎并不把周围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她轻声说着,似是想要把话接回去。
张旸长吁一口气,一旁的贾一心道不好,他刚想抬手,速度却赶不上张旸。没等众人反应,便见那秀士一脸痛苦地倒了下去。
“我的牙!我的牙啊——”
只见秀士跪在地上,口中鲜血淋漓。他捂着嘴,捏着两只牙,哭丧着脸怒气腾腾地看着张旸。
“你这奸夫!胆敢打人?你可知这是谁的地盘?这里是延安府!是开国侯张震的驻府!你在张家的地盘放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秀士越说越气。虽然本朝做官主要考较学问,可人材仪表也是考量的重点。如今自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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