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怜我心同不系舟1
回銮的日子一拖再拖,时气也越来越冷。一旦入冬,若落雪或水路结冰,长安与琼州之间的传讯也必然会受阻。
御史大夫联合几位重臣上书,劝谏天子不可久离中枢。可病痛让年迈的皇帝愈发难以捉摸,很快有人因一点微小过失便掉了脑袋。加之眼下正逢秋冬之交,北地又闹起灾荒来,迫不得已,部分近臣只得先一步返回长安,以稳住局势。
卫怜知道父皇病后,常去向他问安,也小心翼翼侍疾过两回。
随着殿外那棵梧桐的枝叶渐渐凋落,她身上的衣衫也愈发厚。卫怜那时候因为雪雁生出不少怨怼,如今却感念着父皇所赐下的婚事,一心盼着他能早些恢复。
然而事态的发展,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卫怜半夜被犹春叫醒的时候,寝殿中央的火盆已然熄了。支摘窗虽关着,仍有嘈杂的声音透入,窗外火光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强撑着困意穿好衣裳,犹春也是一脸迷茫,二人走出寝殿,见一名宫人正领着侍卫候在外面,人人手中举着火把,神色肃然。
卫怜心头一紧,怔愣道:“你们这是……”
“陛下有旨,宫中发现邪祟,各殿皆需掘地捜査,还请殿下移步至庭前等候。”
见卫怜神色不安,为首那宫人上前一礼,悄声道:“不过是依例查验,殿下无需担忧。”
这人她瞧着面熟,从前似乎替卫琢给她送过东西,心中才稍定些,点了点头。
到了前庭,卫怜见到了尚在病中的父皇。他裹着大氅,遥遥坐在高处的屏风之后,面容瞧不真切。
除去夜里呼啸的风声,阶下再无一人说话,似乎都在沉默地等着什么。
卫怜与卫姹站在一处,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循声望去,竟是久未露面的贺昭仪急急奔来,口中不断呼喊着:“陛下!陛下!”
火光摇曳之中,贺昭仪唇色惨白,猛然在阶前跪倒,嘶声辩白:“璟儿绝不会如此!他有何缘由要诅咒自己的父皇!”
卫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瞬时反应过来,那些侍卫为何要大半夜阖宫翻找!巫蛊之祸自古便是帝王心腹大患,何况父皇向来深信此道,怎会……
父皇缓缓起身,虚弱得连下阶梯也需宫人左右搀扶。饶是如此,待他在贺昭仪面前站定,一张脸早因暴怒而铁青,指着地上的女人怒斥:“你还敢向朕问缘由?朕倒要问问你,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
贺昭仪泪如泉涌,父皇却胸口起伏,显是余怒难消,劈手从近侍手中夺过一样类似木牌的物件,狠狠摔在她脸上。
这木牌不大,贺昭仪却嫌恶又惊恐地扭头去躲,木牌擦着她的脸砸落,将她发上匆匆簪着的步摇也一并打落在地。
青丝委地,贺昭仪再也无法支撑,浑身都在发抖。
在场之人早在父皇发怒时便齐刷刷跪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会惹祸上身。
唯有卫琢跪于兄弟姐妹之首,迅速瞥了一眼木牌,随即深深叩首,话语恳切:“儿臣跪请父皇息怒。”
皇帝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你要为他们求情?”
卫琢语气沉肃,却不失克制:“父皇,母妃于儿臣有养育之恩,儿臣身为人子,万不敢不孝。还望父皇看在娘娘侍奉多年的份上……”他话锋陡然一转,微微蹙眉,再次叩首:“三哥平素或有欠妥之处,可巫蛊之祸关乎国本,更攸关父皇龙体安健,是为大逆不道之举。既已有证物,儿臣恳请父皇一一彻查,绝不使一人蒙冤!”
卫怜听着这番话,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而父皇在听闻“龙体安健”四字后,面皮更是气得微微抽搐。
贺昭仪手脚发颤,眼睛死死盯着卫琢,胸膛剧烈起伏着,忽然大喊起来:“陛下,别苑远离行宫,人多手杂,奸佞之人正可蓄意栽赃!”
父皇脸色阴沉,周身散发的威压迫得所有人皆垂下头。良久,才厉声道:“给朕彻查!阖宫上下,一处也不可放过!”
见他终于转身要回寝殿,众人皆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卫怜的心跳难以平复,她怔怔望着贺昭仪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能回神。
时至如今,萦绕多日的猜想逐渐清晰。卫璟与赵美人的那桩丑事,恐怕父皇已然知晓了,才连着贺昭仪也一并迁怒。倘若只是水患之过,又何至于如此责罚。
卫怜不由想起,母妃也曾深受君恩,大宁宫外那条长廊上的紫藤花,便是父皇命人为母妃栽下的。卫怜幼时也曾被父皇抱着,伸手去够那烟紫色的花串儿。
直至贺昭仪入宫,好些事才悄然无声地改变了。
她待卫怜说不上好,毕竟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但也说不上苛待,更多的只是无视,与不经意的慢待。
可眼下这巫蛊之祸……当真不是墙倒众人推的巧合吗?
卫怜缓了缓,目光扫过乌压压的人堆。
卫姹眼底难掩兴奋之色,几位朝臣心照不宣的相互递眼风,而更多的人则是缩紧了脖子,噤若寒蝉。
贺昭仪仍在苦求,那支金步摇摔在地上,无人理会。
陆续有人起身,卫琢回头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卫怜,不动声色走上前,正扶她起来,一声急促的通传陡然划破了深夜。
“陛下!”一名侍卫疾步奔来,手上捧着一个沾满尘土的匣子,跪地之后沉声报道:“臣等在七殿下所居的庭院后掘出了此物。”
卫怜的手臂正被卫琢扶着,膝盖也有些跪麻了,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察觉到卫琢的手掌骤然一紧,脸上头一回褪尽血色,再不见半分镇定。他猛地抬头,瞳孔急缩,死死盯着那侍卫手中的匣子。
“我……我院子里的?”卫怜面露茫然,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卫琢的失态令她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卫怜像是被人按进了冰水里,浑身寒意刺骨,不断地往下坠。她慌忙试图辩解:“我不曾见过这个东西……院子里分明只有两株秋海棠呀?”
侍卫垂首默立,只听从皇帝问询。
原本要回寝殿的皇帝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如实报来。”
“是。”侍卫垂头,小心回道:“回禀陛下,此物正是从两株秋海棠的树根之下……挖出来的。”
卫琢浑身一震,立即回身复又跪倒,沉声道:“父皇,七妹她……”
可父皇一挥手,不欲听他做任何辩解,冷冷盯着卫怜:“带她过来。”
卫怜根本不知道匣子里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被卷进去,僵着腿被宫人往殿里引。
从阶下到殿阁的路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或惊恐,芒刺似的钉在她身上。
而阶下的卫琢仰起脸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惯有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微微咬住牙。
卫怜面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
“父皇,儿臣没有做过。”她吸了吸鼻子,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这一整夜都在担惊受怕,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几乎将她淹没。可面对父皇,卫怜终究不敢像普通儿女那般撒娇。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冷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砖瓦。卫琢仍跪在殿外,不断为她向父皇恳求,话语声隔着两道屏风,时断时续地传入暖香浓郁的寝殿。
巫蛊厌胜本就是皇家大忌,卫怜甚至不知那些秽物从何而来。即使退一万步,她又怎会去诅咒刚刚为自己赐婚的父皇?
父皇眼皮微抬,打断了她:“朕知道你没这个胆。”他手指重重敲在匣子上,发出沉沉闷响:“也没这份能耐。”
话虽如此,他的语调却冷硬如铁:“但这脏东西终究是从你宫中掘出,众目睽睽,朕总须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
卫怜心头刚松软几分,人便呆愣在了原地。
起初是茫然,不解父皇之意。可很快的,她回过神来,身子止不住地发冷,衣衫也仿佛被汗所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父皇……是要罚儿臣?”
皇帝浑浊的目光陡然一厉,斥道:“你若能有三分像荷娘,也不至于这般无用!”
他此刻还无从查证这匣子究竟是何人做的手脚。可卫怜自幼长于深宫,竟连丝毫防人之心也无,引来此等无谓的祸事,着实令人厌弃。
卫怜怔怔地听着,身子也微微晃了一下。
母妃……或许的确比自己有用,可最后不也落得父皇厌弃的下场吗?如今斯人已逝,又何必再三番四次地提起。若 父皇 心中尚有 情分,也未见他对自己有多少垂怜。
卫怜嘴唇发颤,几乎想要站起身来质问。可巨大的悲凉如潮水漫过,旋即又褪去,将往日的懦弱与期待尽数卷走,只在心底留下一片死寂。
一直竭力忍着的眼泪忽然止住了,心神也奇异地沉静下来。她缓缓挺直背脊,极细微的动作,却好似浑身的骨头都在作响。
卫怜第一次仰起脸,迎视御座上高高在上的天颜。
无疑是大不敬。
皇帝斥责之言已到唇边,却听见卫怜声音平静,字字如碎玉般清晰:
“儿臣是无用,万死难赎其罪。可儿臣身无长物,唯此一身。为全父皇威仪,但请父皇准许儿臣出宫入道,为国祚焚香祈福,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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