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医案线索
皇城许久没有出过喜事了,地方割据、不敬天子,都城总笼罩着一层名存实亡的愁云。
长公主择婿一事,仿若冲喜,冲刷着王朝的阴云,连京城内的升斗小民都升腾起了与有容焉的喜色,街头巷尾愈加热闹,普通民众把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奇闻轶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闲谈。
“我有亲戚在礼部,说是皇家许久没有喜事了,陛下为了给长公主图个好彩头,要免京畿的税呢!”
“农税还是商税?阿弥陀佛,我卖了郊外几亩薄田才搬到内城做这个小买卖,别赶不上好事的趟啊。”
“就等着看吧!陛下和长公主果然姐弟情深,这怕是开了历朝历代的先河,陛下真是仁君啊!东边还在打仗,还好我们在皇城根下讨生活,嘿嘿,战火烧不着。”
流水一般的消息被送入长公主府,分量重的,裴昭樱夙兴夜寐加急审阅。
过分纤细的手指捏住薄薄的纸张,裴昭樱一目十行。
她太瘦了,有心进补,胃口有限。陆云栖说,裴昭樱现在是虚不受补,得先从一日三餐的食物中细细温补滋养,才好用重药。
从朝堂到民间的消息都捏在了手中,裴昭樱觉得好笑得紧。
被推出来牺牲的是她,“仁君”“宽厚”的贤名全落在了裴珩手上。
难怪裴珩母子探着她的底线,不惜撕破脸,固执地要走这步棋,方便他以此为由头,广施君恩,招揽人心。
陆云栖以平民女子之身考入太医院,资历尚浅,被推了一堆脏活累活,历练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晓得终日郁郁,血脉不畅,对伤情不利。
她知道,裴昭樱的伤情与她自个儿的身家性命紧密相连,每每来府上施针,不仅使出浑身解数,还变着法子地说着俏皮话逗裴昭樱开心,刻意地绕开了人人恭喜的婚事。
绮罗见陆云栖是个有眼色的,便由着她说话逗趣。
等裴昭樱展开了笑颜,陆云栖才斟酌着讲那些枯燥的医嘱劝告:
“殿下要多进饭食,凡事多看开些,避免操劳过度,千万按时服药!等殿下腿上的血肉新生出来了,日后或许有机缘呢。”
陆云栖拿眼睛去寻绮罗,绮罗点头,示意是有规律服药的,陆云栖才安心些许。
裴昭樱伸长了胳膊,想去抚一抚小腿,手指停在衣裙的绣样上没有再按下去。
她见过自己双腿肌肉萎缩的样子,像可怖的骷髅,提醒着她,只是自无间地狱里爬出去了一半,下半身还是埋没在那处,不知何日可脱身。
陆云栖怕惹了裴昭樱不快,又笑着转移话题道:
“哈哈哈,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等治好了殿下,殿下将替下官‘保管’的如昼剑还我如何?”
“你一个医官,怎对那般利刃神兵念念不忘?孤瞧过你的手,全无练武痕迹。”
陆云栖便又眉飞色舞地说了如昼剑当年的主人是如何行侠仗义,令她心驰神往之下鬼迷心窍地出了昏招,末了又补上:
“下官平生唯一一次使歪门邪道就被殿下抓了,殿下真是火眼金睛。”
她的恭维并不高明,裴昭樱不是喜欢听溜须拍马的人,只是每每见到这不易的世道上,有陆云栖这类女子鲜活招摇地上蹿下跳,心头间一块空缺遗憾就被慢慢地填,因而总对陆云栖多了宽容。
陆云栖收拾好了药箱告退,那边来人通传说大理寺少卿肖泊大人到了。
裴昭樱听到这个名字,做贼心虚式跳了两下眼皮,想他是来取双鱼玉佩的,刻意静默停顿后才叫人引进来,另嘱工匠将物件备好。
陆云栖低头往外疾行,深知皇室宗亲表面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是个虎狼窝,她千万得管住眼睛不能乱看、管住耳朵不能乱听,快些远离是非之地。
哪知今日忙中出错,脚一崴,陆云栖直直地撞上了一个颀长的身形,药箱内的医案、金针呼啦啦撒了一地。
“完了”——陆云栖生怕是冒犯了哪位身居要职的高官,求饶告罪的话语还没组织好,就听那人柔声问:
“小心,你可无碍?”
男人看着清瘦,生受了陆云栖压上全部重量的一撞,一晃未晃,未挪动分毫的脚步去泄力,稍抬胳膊撑了一下陆云栖的肩膀就将这个东倒西歪的人归位。
陆云栖认出是肖泊,大松一口气,忙不迭道歉,胡乱把掉出来的医案等往药箱内塞,婉拒了肖泊的帮忙。
之后被府中下人引入会客花厅的路上,肖泊没来由琢磨着低头看到陆云栖医案掉出来的那一眼。
医案书脊上标注了裴昭樱的名字,纸张陈旧发黄,上了年头。
太医院一般只为皇宫中人看诊,后被推恩到宗亲。权职高的大臣身患疑症,皇帝为表体恤,会让太医院派人出诊。
流程中最大的差别,是大臣的医案可由大臣自行留存。
皇帝、后宫、宗亲的医案统一由太医院封存,每次出诊时当场记录后归档,以免一些病症流传出去影响皇家体统。
陆云栖是由太后亲口赐给裴昭樱施针调养的,她自然要进行记录。
绝处生出了一点指路的光亮,似乎触手可及,慢慢地要能接触到线索了……
步入花厅,香风温软,扰乱了肖泊的思绪。
“肖大人。”裴昭樱轻唤。
“臣在。”肖泊在下首拱手,循规蹈矩得不像肖家子弟,裴昭樱赐座了,他才谢恩坐下。
繁文缛节亦是一种疏远。
肖泊简直是书局里印刷出来的最标准的字体。
不巧,裴昭樱性急,小时候写字七歪八扭,静不下心练大字,把潦草当行草。他太工整了,一丝不苟,过度的规整让裴昭樱生出了把面前这个人揉乱的冲动。
“双鱼玉佩已令工匠修好,为求细节还真,花费了不少时日,物归原主,肖大人看着可还算满意?”
裴昭樱命人将玉佩归还给肖泊,维持着一个公主该有的风度,腰已垮下来靠在舒适的轮椅背上,眼睛没松懈一时半刻,将肖泊的情态全记到心里。
也许,记得手下谋士的喜好,是为人主公应当做的。
裴昭樱安慰了自己两句,用眼神将肖泊观摩得肆意,忽得对这人生出了掌控感。
所以,就像掌握朝野情报一样,已知的未知的,裴昭樱都要再把他过一遍,犹如肖泊摩挲把玩日久的玉佩。
“殿下修复得真好,不易掩饰的裂痕雕琢精修成了水波,打眼一看,两尾鱼儿活过来了一般。”
肖泊照例的谢恩以外,冒出了不由自控的真情。
新修复双鱼玉佩有粼粼水光之感,如此巧思,没有人从旁指点,工匠难以考虑周全。
裴昭樱眼睛“咻”的亮了,笑意慢慢积攒,从眉宇间流泻。
对于玉石的修复,工匠们通常使用金银镶嵌,简单直接,把碎块合为一块整的便要罢了。
裴昭樱当时就考虑到了肖泊的性情,玉佩料子本身不贵重,定别有意涵才使肖泊不舍离手,因此几番耳提面命,千万保留本身净透的意境,莫让金银沾染了双鱼衔尾之情。
“肖大人可喜欢?”
“喜欢。”
裴昭樱猜得不错,料子一般,寓意含情,是肖泊父亲当年精心雕琢给妻子的。
肖泊回答虽简,整个人却如平湖泛起层层涟漪。
他用掌温将料子捂了一捂,再郑重其事地重新将它悬于腰间,不再离身。
恰巧肖泊今日穿的是竹纹青衫,青白相映,清新脱俗。
她知道肖泊是个胸有波涛和惊雷的人,有些想把他揉得更皱,看他到底能在她这处卸下多少防备伪装。
玉佩一晃,两尾鱼好似扑腾到裴昭樱身上了,裴昭樱后知后觉地面红耳赤——玉佩经她过了手,回到肖泊那处,恰似民间男女定情。
这一念头不能细想,裴昭樱仰头喝完一整盏茶,冲淡不合时宜的思绪。
肖泊蹙眉:
“殿下身子可是不适?”
“无妨。”
裴昭樱彻底靠在了椅背上,在府中穿的是便服,不加繁杂的修饰,袖子短且收紧,露出一截皓腕,皮贴紧了骨骼,有种可怜的枯瘦。
她没加多余的妆点,简单描了眉,面不粉而白,只戴了一支朱雀金簪。
朱雀同她一样,郁郁不得展翅。
她好像是一株枯梅,能被轻易地折断。
肖泊加重了语气道:
“殿下千万振作惜身。殿下有雄心壮志,我们底下这些人全都跟着殿下抛头颅洒热血,殿下有恙,我们的一切皆会成空。”
他见过为人称赞的枯梅是怎么造成的——在一株梅花枝繁叶茂之际,残忍地切断健壮的树干、向外延伸渴求阳光的枝叶,再用烈火将整棵树折磨得只剩一口气,满目焦土中保着一点点生机,再被连根挖出,送入权贵之家,或受文人墨客吹捧。
他怕极了裴昭樱会成为一具人为制造的艳尸,什么都比不过好好地活,谁想叫裴昭樱变为枯梅,他就先烧死谁。
裴昭樱讪讪说是了是了,隐恨肖泊进入角色太快,此番谏言好比魏征之于唐太宗。
肖泊嫌她说的不够,绮罗便笑着,将裴昭樱的进补疗养一应报给了肖泊,以证裴昭樱确有振作。
肖泊再三观了裴昭樱的面色,裴昭樱移了视线不肯叫他看出来更多。
这些时日,她睡得不好,精神头不足,除了被梦魇纠缠,还梦到童年和早逝的父母。
有时候,噩梦裹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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