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男人
在他们彻底向欲望俯首称臣之后,一个曾被沈明枳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骤然出现。
她还躺在郇寰的怀里,被子里是无边的温热,郇寰正替她理着凌乱的头发,方才的快感还没有消退,他们都在轻轻喘息。但她已经逐渐恢复清明,越是清明越是冷静越是畏惧,畏惧欲望这恐怖的东西。
让她一叶障目,让她生死不计,让她自甘沦落。
她会清醒,清醒过后她还是冷静自持的,还会谨慎评估着各种抉择带来的后果,甚至于在某些时候克制这些欲望不让他们肆意生长。可就像现在,郇寰轻轻抹去她额角淌下的汗,将自己又揉进了怀里,就是这样的触碰,让她想要就此醉死在这样的温柔中,不去当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不去保持她的庄严肃穆,不去清醒。
她该如何,保持冷静?
即便没有这些触碰,假如未来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让他们真到了兵戈相向的那一日,她真的有勇气向郇寰出手吗?
这本不该是她的挣扎。
毕竟,拿着别人心甘情愿抵赖的刀,然后反过来去威逼、残害鄙人,这才是她最恶毒的初衷。
可她拿着这把刀,却不忍。
能给她递刀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她能得到的真心更少得可怜。
她今天下午还对陆微发过火,觉得他荒唐而不可理喻,现在自己却成了“陆微”。还有凌云重,当时她就觉得这样一个刀口舔血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沦为临川的裙下之臣,他必然有所图谋,必然居心不轨。更有肖执真和那个太监,他们难道不知道和宫妃有任何牵连都会让他们一败涂地吗?他们见惯了各种惨状却执意飞蛾扑火,难道是他们天生情种吗?
这一切的一切现在都有了答案。
“你在想什么?”
沈明枳仰起脸,望进郇寰含着无尽柔情的眼睛,仿佛自此也可见其中倒映着的自己的神情。她少见郇寰这个样子,也少见自己这个样子,从前即便是笑着的,笑意也不及眼底,更何况他们的笑大多是装出来的。
现在是真的。
她想试一次,信一个人。
“我下午见了陆微。”
郇寰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建设,知道能让沈明枳在这样的时候都想得出神的只有正事,可他甫一听见沈明枳喊别的男人的名字,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再回想起沈明枳曾为了救这个男人曾给自己放冷箭,那点不痛快骤然变成了嫉妒。
沈明枳密切关注着郇寰的反应,见他不吝于流露自己的不满,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定了点,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以示回应,就见郇寰先发制人地挑眉问她:“嗯,然后呢?”
沈明枳撑着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不防被子还被郇寰的手按着,这么一来她光着身子就没了遮挡,在黯淡的月色下一片莹白就此落入郇寰眼中。沈明枳倒是没什么害羞,反正彼此都看光了,最狼狈的时候也见过了,也就没去在意,凑得更近过后才凝重道:“他们杀了长宁的儿子,人证被陆微带回来了。”
郇寰正泛滥着的思绪倏然收紧,方才旖旎缠绵的心思也都没了,只有些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人证?”
沈明枳便把春分的话简单地转述一遍,仔细地看郇寰黑沉眼眸里的情绪变化。
“这件事如果捅出来,陆微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他垂眼边想边道,手指将只及沈明枳腰间的被褥勾了上来,给她仔仔细细地盖好,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思绪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想到了西北靖安出去的那些将领。
本着利益最大化、效率最大化的原则,将长宁丧子和靖安兵将之事合并成一个案子抛出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不仅可解决圣上操心多年的兵权旁落、边境摩擦问题,还能彻底扳倒一个“意欲谋反”的亲王。这样一来,他不仅不用担心遭到赵王派的疯狂报复,秦王也顺利上位,天下一定,他也没有再身陷朝堂的必要,可以带着沈明枳五湖四海地走。
可这样美好的前景有一个巨大的前提——他们得赢。
这个案子如何提出,谁来主审,何时结案,安排谁去填靖安兵将的窟窿,谁去当出头鸟麻痹赵王,谁去承受世家的雷霆万钧,谁又去处理大楚和义律之间的摩擦……环环相扣,必须严丝合缝错不得一点,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能少了一样,因为一旦露绌,天知道那些红了眼睛的世家猛兽他们会做出什么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疯狂举动。
这是场硬仗,你死我活容不得求情讲和的战争。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那就要避免直接的冲突,避免无意义的牺牲。因为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亲王身后的利益集团,是整个大楚王朝走到今日留下的沉疴宿疾,便是东宫之尊、人心所向尚且赢不了癸卯年的较量,他们就只有这么点人和力,打完了就没有了,再培养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而大楚能撑得到那一天吗?他们能活到那一天吗?
郇寰抬眼,见沈明枳容颜娴静,是累极了却还在等待自己的回音。
要和她提靖安的事吗?
如果不提赵王,直面赵王派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他没什么好犹豫的。赵王没有驾驭他们的本事,即便他日御极践阼,他也不过是世家的傀儡,他也会被世家的贪婪拖至惨死。这些人鱼肉百姓、罔顾人伦、践踏法治,他们该死,他们千刀万剐也死不抵罪。可是赵王沈明戬呢?难道该说德不配位就是他天大的罪过,他既受了世家支持、得了风光好处,那就得替这些人担责、同他们一起到阎王殿上赎罪悔过?道理是这样不错的,但情理上的对错,郇寰却断不得。
其实情理上也是对的,成王败寇,他们都要有这个觉悟。
只是他郇海山不忍。
不只是对沈明戬,对那个与自己有同窗之谊、共诉过宏志、同谋过天下的人的不忍,还是对自己不忍,对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结果却歧路亡羊的不忍。他曾没日没夜地批阅刑部积攒的案卷,不分昼夜地亲勘现场断明真相,只为了能赎去一点自己明知故犯、助纣为虐的罪过。每个因不安和愧疚而难以入睡的夜晚,每顿食之无味的饭菜,每回悼念亡母而自觉无颜的寺院独行,都是他对自己大写的“不忍”。
鹇儿,容我慢慢来。
郇寰轻声道:“若无把握,不宜妄动。”
沈明枳睁开眼睛应了一声。
她的眼睛向来是一泓深潭,让人瞧不清深浅,让人越看越畏惧水底蛟龙。大抵是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当时郇寰是又爱又怕,现在倒全然是欣赏了,是好奇了,是贪恋了。这是一个能让他暂脱俗物、远避尘世的地方,让他心安的地方,让他向往的地方。一生能寻得一个这样的地方,就是三生有幸,就是他无边的福气。
他凑近了沈明枳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
沈明枳会和自己提起陆微这件事,说明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她已经有了安排,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来。郇寰不愿也不能制止她有所行动,让两头孤狼学会合作是件漫长而艰难的事情,他不知全貌也没法帮她,她也未必想要自己插手,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嘱咐一句:“不要让自己落入险境。”
我会担心你。
沈明枳应当是已经困了,答应了一声,便迷迷糊糊地拥到了郇寰怀里。她很喜欢被人抱着睡觉,或许这让她感觉安全,感觉温暖,感觉被人深爱。
第二日沈明枳睡醒时,郇寰早就上朝去了。
她坐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感受四肢的酸痛,而是问月珰今晨朝堂上的状况。
陆微卸了靖节都督的职,到兵部挂上了侍郎的衔,除此之外没有值得一说的大事。
月珰替她绾头发,沈明枳一边将暗卫方才的来报烧得干净,一边寻思皇城兵马司的事情拜托谁来处理,见冬儿端着水盆进来了,忽而想起昨天晚上郇寰提的事情来了。
郇寰被刺,冬至一直愧疚难安,便是冬儿和郇寰轮番上阵都劝不过来,这些日子都过分谨慎草木皆兵,搞得郇寰也很疲惫。还在孝期时郇寰就提过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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