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 万象更新
匆匆一旬。
泥金坊的牌坊外，山道前，几个迎接的嬢嬢抱着手，不时叹息。
日光中，缓缓走来一高一低的师徒二人。
“怎么，为何都心事重重？”江照野走在前头，见嬢嬢们面露愁容，上前问道。
江今易走在她身后，眼上换了条绛紫色的绢布,嘴唇紧闭，却隐隐有些希冀。她肤色红润，气血充足，与刚过门时判若两人。
“您来了，江宗主。”她们一看，笑逐颜开，要去扶今易过来，被婉拒了。
“也没别的事，就是自您上次来，好些天了，囡囡一直在屋里忙活，没出来过，也不让我们走近。”
明白这是她全副身心投入工作中，江照野心中感激，抚着她们的手，安慰道：“工匠精神，莫过于此。她留了口谕，叫我十日后来，正是今日。”
“此话不应对您说，但坊主出门前交代过，让我们照看好她，可就怕，这工夫太深，她一钻进去，不成功便不罢休，到时候，还请您再劝劝……”
“我劝也没用，更何况，我相信她的。”
“她决定要做的，不论是几成把握，她都会争取。”
见状，嬢嬢们也不再说什么，将师徒二人领了进门。
泥金坊并不大，只占了这小丘的半山腰，花裁慧的工作室在宅院的最深处，外人来访，需坊中人带路，否则根本走不出坊主设计的机关。
走过弯弯绕绕的栈桥，清透的山风中，传来少年人喜不自胜的欢呼。
“成了！成了！”花裁慧一把拉开门，对着栈桥上的一行人叉腰大笑。
“知道了，站在山下都能听见你的笑声。”几人笑着，被招呼着过去了。
一进屋，满地的材料与工图，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花裁慧把木桌上的杂物一推，腾出一小块光洁的案面，然后将她赶工多日的成品呈于其上。
漆器中，冰水浸泡着一对琉璃义眼，圆润剔透。
何等精巧的器物，众人围看着，纷纷感叹它的光彩。
贴近才发现，江照野送来的眠龙骨被切割成极薄的碎片，洋葱一般，从里到外，分层镶嵌其中，为其提供了坚固的支撑，也为灵力的输送提供了骨架。
“多亏有眠龙骨，不然，我做梦都不敢尝试这个工艺，”花裁慧一脸兴奋，“你到底怎么找到的？挖的啊？下次带我去呗。”
江照野目光游移：“哈哈，下次一定。”
没下次了，估计得再等个几百年，这是新鲜的。
“好了，来试试看吧。”花裁慧搬来高凳，领着江今易坐下。
绢布滑落，露出那提前取下义眼的，空洞的眼眶。
在今日以前，江今易每天都要小心清洗，吸干水分，保持肌骨的柔软和干燥。此外，不为人知的是，每晚，她都会被幻痛激得满头冷汗，童年的伤痛如苦闷的云，从未撤离她的天空。
今日以后，不会再有了。
江照野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反握住。
两只布满新旧伤口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花裁慧净手后，调息运功，那泡在水中的义眼被灵光包裹着，稳当地飘起，停在江今易面前。
“妹妹，别紧张，深呼吸哈。”
像自动寻路一样，义眼遵循着灵力的指引，顺滑地进入她的眼眶。
“——呃啊！”江今易往后一仰，浑身紧绷。
“没事吧？”做师尊的赶紧察看她的情况，为她拂去冷汗。
花裁慧慌了一阵，很快又冷静下来：“会有些刺痛，呼吸不要乱，继续运功。”
又说：“外人不能干预，必须要让她自己接受这双眼睛。”
正如雏鸟啄壳，蝶蛾破茧，这是她自己的试验。
江今易艰难地缓过来，点点头，随即开始自发运功。灵力如在水中抽枝发芽的植物，迅速包裹她的头颅，围着眼睛绕了好几圈。
“呃……”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身子微微发颤。
花裁慧渐渐不自信了，看向一旁的江照野。
她没有说话，只投以一个坚定的眼神。花裁慧会意，朝她点点头。
天光渐移，此态僵持许久，嬢嬢们看着心疼，悄悄抹了眼泪，但还是保持镇静，静默着，不影响她接纳义眼。
师徒二人的手始终握着，手心出了汗，倒让脉搏交融在一起。
砰砰。
砰砰。
……
迷茫许久，心里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只想到一句：若是知道她的模样便好了。
下一秒，覆盖在江今易眼睛上的光膜一片片剥落，一阵强光后，露出了她紧闭的双眼。
眼皮不自主地震颤着，缓缓睁开。
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江照野。
“……如何？”
与她完美融合的眼睛，清澈澄明，离她远去数年的色彩，如今都回到了她的眼睛里。
一行清泪流下。
“哎呀，怎么哭了还。”江照野笑着，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
“我看见你了。”她泪流满面，伸出手去，摩挲江照野的五官。
眼睛，鼻子，嘴唇。
素净的脸上，金瞳曜曜，灿若骄阳。
只有江今易听见，自己心脏的轰鸣声。
“跟你想象中不一样？”
“不一样，”她说着，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亲眼看到的更好看。”
“油嘴滑舌。”
如初入人世的孩子，江今易睁大眼睛，好奇又兴奋地观察起周围的事物，四处走动着，这个看看，那个凑凑。
这是比回忆中还要鲜活的世界。
失明的日子里，她凭借着感知力，在心中描摹各个事物的模样。哪怕在外人看来，她与行动自便的常人无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画卷上空无一物，她看见的，都是她近乎幻想的假象，再逼真，也是假的，用来哄自己活下去的。
确认江今易没有不耐受，花裁慧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还是第一次做义眼，这下能加到客户案例里了。”
“眠龙骨是很有韧性的材料，今后，她的眼睛会随着她的修为增长，越看越远。”
江照野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但话说回来，许多门派都把人当耗材，坏了就扔掉，苦痛都留给学徒自己承受，问就是，你运气不好。”
“她不是耗材。”
江照野看着江今易的背影，说道。
“我知道，所以你可贵。”
银发青年眼中闪过一道忧色：“……若是师尊，她也会这样做的。”
花裁慧点点她的鼻尖：“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妈宝女啊？”
江照野：？
江照野：那咋了。
**
“哇！好亮的眼睛！”
江亮一下学回来，便惊喜地奔向她们，围着取下护眼巾的江今易蹦蹦跳跳。
她亦笑着，捧着他圆乎乎的脸看。两人本无亲无故，此刻亲如手足。
“好，去把手洗了，洗完都进来。”江照野说着，进了配药的内室。
一进屋，她便让二人坐在坐垫上。
“近来修习得如何了，我检查一下。谁先来？”
江亮自告奋勇，下一秒，独属于江照野的金光便笼罩着他。
“……可以，马上到二阶了。”江照野点头，又看向旁边的江今易。
她毕恭毕敬，推掌至身前。
江照野一探，面露喜色：“亦是差一口气，快三阶了。”
得知自身进步，两个徒儿都松了一口气。江照野时常外出奔波，他们练功全凭自觉，偶有不解，也是互帮互助，待师尊归来再问询。
又见她转身，从药柜里捧出一个避光的罐子，取了两枚馨香的丹药，交到她们手上。
“这是？”
“我近日新炼的筑基丹，对你们修行有益处，不苦，空口服下。”
很听话的，二话不说，她们就吞下丹药。
先是江亮觉得浑身发热，止不住往外蹦火花。
“感觉身子暖呼呼的，像被太阳晒了一样。”
江今易也察觉到奇妙之处，呼吸间，能感受到，翻涌的潮水正在她的灵脉间奔驰。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突破时，未知与兴奋交错的情景。
“接下来，我将带领你们突破阶级。今易虽有经验，但也需谨记，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江照野在两人面前盘腿而坐，模仿着当初，师尊带她第一次突破的场景。
“徒儿明白。”
银发师尊手上掐诀，吹一口气，两束灵光从她们头顶抽离出来，落到地上，成了两株植物的幼苗。
“这是你们二人的灵力化身，代表你们现在的修为水平。”
江亮面前的幼苗只一对鲜嫩的子叶，而江今易的已经长出真叶。
“调用你们的灵力，让植物生长。”
两人照做，却寻不到窍门，面前的植株纹丝不动。
“不行，这……太难了。”江亮试了好久，急得要哭出来，下意识便看向江照野，满眼都是求助。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这才刚开始，轻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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