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是她自己一路走到了楚奕护不住的地方

楚奕很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林妍说话，除非林妍干的是这种疯起来不要命的事情。

林妍轻笑，说，“不至于。”

“那是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凶残！”楚奕疾声道，“车黎部没有人性，生吃人肉，处置叛徒与异族的手段更惨绝人寰！我的祖父，阵亡后被车黎部曝尸旬月，头颅做成酒杯。三祖父、五叔父他们，都惨死在车黎部，尸骨无存。你一个女子，会面对什么？”

犬狄人眼里，女人不能算人，只是财物。

车黎部尤甚。

车黎部的统治，依靠的是马鞭与恐惧。车黎的女人是财产，是生育的工具，是激励英勇战士的奖赏。而车黎的男人，都是战士。男孩子到了七岁就要被送去军营，为犬狄王战死是车黎人最高的荣誉。

至于宁希人，生在车黎，都是奴隶。

“但听说这个阿史然，比老车黎王好很多。”林妍思忖着说，“他甚至开了汉兵营，也一直在提高汉兵营的待遇。他的眼界格局，应当与车黎的族长和长老们不同。”

“妍儿，你真的不能去和车黎部赌。我求你，别冒这个险。”楚奕坚决不同意，威胁她说，“你若执意与车黎部会盟，就别怪我撬你墙角！你老实回来与我成婚，你看你手下那些人他们哪个敢叫你去与车黎部斡旋。”

“可是车黎凶悍，车黎铁骑太强，又与阿骨打部有姻亲，挑拨分化犬狄八部，只有我能做到。”林妍看着楚奕，一点也不怕他威胁，定定地说，“你拦不住我。”

她说罢，抬手。

腕上的镯子月色下银光一闪，倏然蜿蜒出一道银丝，迅疾如电，嗖地灭了檐角灯笼里的蜡烛。而后林妍又把手腕一翻，银丝半空里平扫而过，如刀如刃，把灯笼横切成两半。

啪哒一声半截八角琉璃灯掉在地上，银丝撤回，林妍放下手，看着楚奕，道，“少爷，我可以自保，你可以放心。”

楚奕虽震惊，但仍是不准，“不行，双拳难敌四手，这不是一码事。何况车黎部恶名昭著，你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余地。北伐大业不必如此着急，我们慢慢来，稳扎稳打，终会有功成一日，不值得你以身饲虎，拿你自己入局。”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林妍说，“江南的局势很乱。轩明与林氏还有本土南派旧族终有一场死战，我走之前，虽布了后宫四妃的局，指点轩明去拉住徐悠不叫她出家脱身、逼徐老太傅保他江山太平，但也维系不了多久。徐老太傅年事已高，因着元庆党禁清流断了代，柳尚书令虽有些声望，却连个族中女孩儿都不愿意送出来，只拉了个柳夫人娘家的崔巧儿凑数，足见若起大乱，他也不会在轩明这边。而我留下的小林党，轩明也不会敢用。等哪一天徐老太傅病故、轩明撑不住局面，江南大雍的轩氏皇权必然分崩离析，陷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境地。少爷，我的根在江北，人却长在江南，我喜欢江南烟雨，喜欢府里屋檐下的燕子巢、您书房前的梅花树，喜欢清平山满篱笆墙的蔷薇花，我不想看江南离乱百年。我想让统一的大业、复兴的大业，在你与我这一代完成。”

江北沦陷已然四十年，四十年，说快也慢，薛露与林妍俨然分割了两个时代；说慢也快，弹指一挥间。

“好，你想在我们这一代完成，我答应你。”楚奕心下算着，说可行，“但是你，妍儿，你与车黎部会盟是与虎谋皮，你堵上的是你的性命你的一切甚至你的身后名！太危险了妍儿，你会万劫不复！不可以。”

林妍听楚奕说“身后名”觉得可笑，笑着说，“少爷，我还在乎什么身后名呀？身前的名声都没有了，哪儿管的到死了之后呢？”

楚奕一窒，目光疼惜，想说什么，却被林妍出声堵了回去。

林妍说道，“我原是，不想说的。可您拦我，我就不得不说，我以身入局，去与车黎会盟，不就是，您一开始……”她顿了一下，说，“安排我六岁进软玉楼，要做的事情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拦我呢？”在青楼里做暗桩，和周游在犬狄人之中做暗桩，有多大区别？

楚奕心底轰然一声，林妍垂眸，接着说道，“那一晚大小姐连夜喊您过去，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您可惜我的天资混迹市井是浪费，大小姐却说‘妍妍她是女儿，清白名誉何其重要？比不得你身边摔摔打打的男孩子，日后他们能随你搏一番功名封侯拜相，妍妍却不行。有些跟头一旦栽进去，哪怕你日后手眼通天，她也出不了泥潭了’。”

不是八岁的林妍自愿脱良入贱，而是早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楚奕的盘算。

林妍一字一句，将那夜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说给楚奕听。整整过去了十四年的话，“出不了泥潭”五个字，扎在了今日——林妍与楚奕，两个都已成为手眼通天的人物的时候。

林妍抬眼，问楚奕，道，“少爷，您动送我进软玉楼念头的时候，您去把我户籍改成贱籍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有，要在，天下人面前，证明，我，没有……”林妍说着哽咽，“您想过吗？有一天，我要把我的清白，证明给全天下的人看？我以为我自己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却……”

最终，都得她一人承担。

林妍并不想提，也不想哭，可既说起来，又是在楚奕面前，她就控制不住情绪。

楚奕心如刀绞，也红了眼，拥林妍入怀，紧紧抱着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妍儿，都是我的错。我负责，往后余生，都会全心全意爱你、待你。妍儿，我喜欢你，从年少的时候，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此生挚爱的喜欢。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你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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