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往事(二合一)
不论朝代,女子身在世间便如同一株早被剪定的花枝,注定要在他人的庭院里绽放与凋谢。她们自出生起,便被教以温婉顺从、娴静贤良;稍稍年长,便被催促着学女红、练礼仪,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嫁个好人家,做贤妻,为人母。
所谓妇徳,其实便是以温顺承压的躯壳,为一个姓氏延续香火;所谓贤良不过也是懂得闭口不言,吞下委屈的举措罢了。自古对女子的赞誉不过一句相夫教子,似乎她们的一生便是为了成就旁人的家业,旁人的血脉。
这样的命运,邓夷宁不是不明白。
她出生邓氏,虽算不上家大业大,但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富贵人家。受过良训,知礼仪、识诗书,但她一生所学并不只是那些乖顺柔弱的本事。她能执兵披甲,收复失地,刀光剑影间搏来的不是功名,是每个女子向往的自由。正是因为走过两条路,她比寻常女子更明白,若想要在这乱世寻得一方今净土,脱层皮都是万幸之事。
所以新婚之夜,二人坐在圆桌两边,讲这话都说了个明白。邓夷宁告诉他自己不愿与他同房,也不愿同他生孩子,本意为会换来一顿责骂,却不想李昭澜答得果断,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还主动去一旁打了地铺。
自那夜起,他们便从未再提及此事,旁人以为新婚燕尔、恩爱缱绻,可只有二人心知肚明,就算再是亲近,也算不得真正的夫妻。可在这段婚姻里,二人却心照不宣地维持着某种分寸。那是一种微妙的信任、特殊的约定,至少在现在,他们都不需要依靠一个孩子去成就彼此之间的关系。
而今卫洺坚,李昭澜的亲舅父提及此事,邓夷宁心中虽有疑虑,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她既不能违了自己的心,更不能让李昭澜失了颜面。于是她垂眸,唇边勾起一抹巧笑:“舅父此言不过是出于关系,侄媳心中自是明白。只是我与殿下初成婚,又忙于公务,关系虽亲近了不少,却也尚在磨合,彼此性子都倔,扯不下脸面说句心里话。加之如今交战在即,太子的防备心都快传到敌军耳里了,若是此时我为三殿下诞下小皇子,舅父以为,太子可否将我与殿下视作眼中钉?”
这番话说得进退得宜,既未否认不生,又巧妙回避了为何不生,听来便是夫妻情深、婚和室睦,还多了份替李昭澜的忧虑。
卫洺坚果然是听得皱眉,全然将注意放在最后那番话上:“你是说,太子忌惮昭澜有异心?简直胡闹,我这侄儿从小便是个不问家事的主,就爱喝酒游玩,幼时游山玩水没少被陛下责骂,时常是因为贪玩被禁足宫内,何来夺权之说,无稽之谈!”
邓夷宁余光瞥见门口露出的半个黑影,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随后一脸愁苦地看向卫洺坚:“舅父应比侄媳清楚太子殿下的心性,前些日子殿下心疼侄媳,怕侄媳在宫中瞧见来往的兵卒发闷,便想着调阅几卷兵部旧案解闷,谁知被太子身边人拦了一道,说是殿下得旧案有异心,是为了帮侄媳夺回将军之命,无论殿下作何解释,那人只说是东宫之命。殿下不忍离了兄弟和睦,这才就此作罢。侄媳本也不知,也是那夜殿下饮酒过度,这才迷糊着告知侄媳。”
“荒唐!”卫洺坚低声斥道,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这国是天下之国,不是他一人的私库,更何况陛下尚在,太子是何居心啊!”
邓夷宁低眉顺眼道:“舅父莫要动怒伤了身子,太子是储君,疑心重些也属人之常情。更何况我与殿下相识为一纸婚书,非出自真情,自然就更容易让人揣度其中利害。若此时诞子,外人只觉这门婚事乃殿下有所谋划,而侄媳也沦为谋划交易之人。”
卫洺坚沉思片刻,看向邓夷宁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缓缓点头道:“我这个纵横官场多年的老头子也没侄媳看得明白,倒真是应了那番话,当局者迷。”他顿了顿,继续道。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有我这个舅父在,谁敢欺你。”
邓夷宁盈盈一笑,道谢:“侄媳多谢舅父,眼下世道未稳,我只想与殿下长相厮守,什么朝堂纷争最好远离我夫妻二人。”
一番交谈,彼此都对对方改观了不少。
谈及这卫洺坚,邓夷宁也是略知一二。李昭澜的生母卫清音与陛下本是恩爱有加,奈何太后容不下卫清音,偏偏把自己亲弟弟儿子的女儿许给了皇帝。那时李峥不过刚坐上这个位置,先皇刚入皇陵,太后便急不可待将那侄孙送进了不过十八的李峥房内,还给他下了合欢散。李峥不肯,宁愿虐待自己也不碰那侄孙,如今那手腕也见不少交错的伤痕。
太后以为拆散了卫清音和李峥,便能彻底断了二人的心思,谁知那卫清音不顾卫家颜面,与李峥私会宫中,还被那名正言顺的皇后瞧了个正着。也不知那侄孙跟太后说了些什么,太后竟让卫清音坐了个嫔妃的位置。李峥以为太后转了性子,戒备也少了几分,可终归还是入了太后的圈套。
下药之事有一便有二,李峥躲一次便躲不了二次。不过这太后也是心狠手辣,给自己的侄孙也下了药,当晚便水到渠成,尘埃落定。
一月之后,侄孙便查出怀有身孕。但在此之前,卫清音便先行怀上,只是无故滑胎,这才让这侄孙先行一步。太后以卫清音滑胎为天家之意,视卫清音为祸害,而李峥为了保她性命,故意将她落入冷宫,禁足两年有余。可卫清音产子一事,终究还是暴露了。
邓夷宁躺在床上,侧身望向榻前的男人,他说完这句话便迟迟没再开口,她这急性子一上来,光着脚就去了榻前。
“后来呢?皇后知晓你的存在没对年幼的你下手?”
“都是皇家之子,加之那时李韶诠已满周岁,我还只是个未断奶的小娃娃,威胁不了皇后和太后。”
“未断奶的小娃娃?”邓夷宁听笑了,“殿下这是同我在民间待久了,说话也变得有趣了许多。”
李昭澜笑着看她,却还是没能回答她的疑问。邓夷宁誓不罢休,寻了个披风便挨着李昭澜坐下,腿一翘,也不知从何处掏处一壶酒,倒了一杯推至李昭澜面前,自己仰头便灌下几口。
“你不说,咱们今夜就别睡了,这安达乡也别去了,算我出了个馊主意,没入殿下的眼。”
李昭澜放下笔墨,一口饮尽,开口顺她之意。
李昭澜的出生对皇家来说不过是多了个枝叶,可对皇后来说却是实打实扎在心上的刺。李韶诠是嫡长子,与那老二李慎恒差了不过半岁,而李昭澜又比李慎恒差了半岁。李昭澜三岁那年皇后又诞下一女,同年冬至,卫清音郁郁而终。
宫里人都传这卫清音看似大度,实则记恨陛下将她禁足冷宫,可那些人忘了,李昭澜三岁前的每日都是同父皇母妃一起度过的。而在冷宫的名头下来之前,卫清音的住所名唤“音延宫”,这是李峥给她许的特别之处,独这一份。
“陛下不到两年便添了三子,真是好魄力。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既然陛下心悦母妃,为何又多次同皇后产子?”
李昭澜闻言,眸光微顿,手中杯盏缓缓转了半圈,酒色在杯中荡出一道水痕。他斟酌着言辞,许久才低声道:“这不是心悦不心悦的事。”
“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孙,谋划此举,便是为了稳固她杜家的权势。”他叹了口气,是为自己的父皇,“你可知,我父皇本不是嫡长子,却为何坐稳了这皇位?”
“为何?”
李昭澜不语,反观兴致勃勃的邓夷宁,道:“不如夫人同我说说,为何执意从军?”
邓夷宁没好气推了他一把,嘟囔着:“说殿下的事,怎就扯到我身上了?反正不是什么好的过往,殿下听了晦气。”
“难道我皇家之事听了就能发财?夫人真会颠倒是非、胡言乱语啊。”
“殿下此言差矣,若是有朝一日我能重回战场,我便同殿下娓娓道来可好?”邓夷宁换了个姿势,坐到他对面,“快同我说说,这小话听了一半就入睡,可是会惹上疯病的,难道夫君舍得?”
李昭澜转头一笑,再次顺了她的意。
太后当年虽为皇贵妃,可偏偏得老天宠幸,与先皇后先后孕育,却同时诞下皇子,差不了分毫。先皇听闻此事高兴之极,日日流转于两位孩子之间,等内阁派人前来询问册立太子一事,这才发觉难题早已写了百卷。
按照历年律法,册立太子是皇帝一言定论,多为嫡长子;若非嫡长子,则需立言官出面劝进,铺叙合理。这位置,本该是先皇后之子,别无他言。可那时宫里偏说这皇贵妃之子早早出生一月,为的便是这东宫之位。
先皇不信这鬼神之说,最终是按照先律将先皇后之子立为太子,此事便暂且有了定论。可后来太子稍显愚钝,不论是识字还是治国,都不如皇贵妃之子,宫中也难免传出些质疑声。这声音传在先皇耳里不打紧,可偏偏是最先落在皇贵妃耳里,这谋划的种子落在心里,便开始发芽了。
“所以,这太后是因为传言才辅佐陛下坐稳皇位?”
“是,也不是。我虽陛下之子,可却对此事了解不多,也是东拼西凑得知。当年先皇身旁有一位神算子,那神算子在父皇即位后便吐露了一些当年的事,称父皇命中富贵,命格奇异,虽是早产之子,却比别的皇子更加聪慧。但命中定有大劫,可大劫之后便是一路高升,举世无比,倒也算是应了父皇这一路的坎坷生涯吧。”
李峥算不上绝顶聪明,可打小就是个人精,处事圆滑,鬼点子多,骨子里透着一股犟牛劲,可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太后那时常常因为他不安分气坏身子,李峥虽不喜欢这个强势的母妃,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太后当年将一身气节、手段和算计全部交给了他。可她教得太好了,交出一个连她都算进去了的皇帝。
他登基第二年,便以皇室简制为名头,削了太后一家的兵权;第三年,扶持异姓重臣入朝,将太后的嫡亲外甥送去了西北戍边。可一个能把庶出之子扶上皇位的女人,岂是等闲之辈。
“太后当时虽退居太极宫已有五载,可她手中握着内库的金印,宗正寺族谱副拓,还有近半数的旧官署。父皇若想要在五年内彻底清除太后的眼线,得到的只能是废位。”
“所以,太后将宝压在了她侄孙身上?”
“是。”李昭澜点头,语气平静,“太后清楚自己终有一日寿终正寝,可只要东宫还握在她手中,父皇便不能真正与她翻脸。”
邓夷宁低声一笑:“这东宫的主位,当真是个好东西。”
李昭澜“嗯”了一声,似是有些饮酒过度,揉了揉眉心:“好东西,自然人人想坐,但也不是人人坐得安稳。”
他伸手将她肩上的披风理顺,将她裸露在外的双脚围进自己的衣裙里,淡淡道:“父皇登基之初,最忌外戚干政,可偏偏那些人不是寻常外戚。太后既无父无母,先皇又去得早,唯一能仰仗的便是自胞弟。先是杜家掌军,后是礼部侍郎、宗正副卿,内服都典,凡是能说得上话的、叫的出名的,无一不是对太后忠心耿耿之人。父皇当时不过二十过半,若是动的太快,如今便没有我了。”
“那二皇子呢?我瞧着这二皇子也是英明之人,为何太后没能防备,反倒默许陛下给了一块封地任由他大展拳脚?”
“皇兄聪慧啊,从不争功,扶持了不少小官。你去打探打探那枝靖府,谈起百姓口中的好官良官,哪有一个说的是皇兄。”
邓夷宁望着他,语气一阵见血:“可太后不怕这是陛下的一步棋,是陛下有意扶持二皇子坐东宫之位?”
李昭澜上下打量着她,以前倒真没觉得邓夷宁这脑子有多聪明,想着毕竟是在军中长大的,身旁又有军师辅佐,远离朝堂,自是不会懂的宫里这些弯弯绕绕,今夜这番交谈,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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