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冯家的女王们【下】
做得好的羊肉臊子面,能让人吃了一碗又一碗。
本地有句谚语,说的是“下到锅里莲花转,捞到碗里攫不断”,赞的就是面的筋道。
小晴做的面无疑是谚语具象化。
在一片唏哩呼噜的嗦面声中,冯长缨满足地看着面前的五个孩子。
老大高健康吃得最实在,整个脑袋埋在碗里,像座小山。
老二刘建军吃得最规矩,也最快,汤没动,已经要了第二碗面。
老三刘建业最活泛,一口面,一筷子酸豆角,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在嘴里互相碰撞,吃得眉飞色舞。
老四冯婕吃得最慢,也最专注,她几乎不碰汤,一根根面条往嘴里嗦。
而小晴则是最稳重,她先喝一小口汤,品尝咸淡,然后才吃面,她吃得安静且满足,目光会不时扫过桌上每一个人,观察大家吃面的反应。
老三刘建业吃完三碗面,抹把嘴,看着冯小晴,却对着冯长缨说:“妈,我发现小晴跟你长得真像,不光是脸,就连做事的那股子认真劲儿,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家说侄女像姑有福气,果然不假呢。”
冯长缨被夸得心里舒坦,白他一眼,笑骂一句,“就你嘴甜。”
说着,冯长缨望向冯小晴,瞅她面相,真是哪哪都满意,这孩子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也没走样,她们老冯家基因就是好。
“何止像,名字都是我取的,要不是我,她爸当年差点给她取名叫‘冯解放’,纪念他的南疆战斗。我当时就不同意了,已经有个‘战南’了,怎么还要取个‘解放’,以后要不要再来个‘冯地雷’和‘冯猫耳’呀?我说‘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叫‘小晴’多好,永远天晴心情好,人也开朗快乐。”
老三刘建业继续猛猛夸,“嘿嘿,关键时刻还得是我妈呀,力挽狂澜,就是有水平。”
“那当然,我的水平那可是有真传的,你们老外公是从《清平乐·六盘山》里找的名字,怎么轮到红旗,水平就直线下降了呢?你小舅打不过我,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看,果然吧,这名儿没取错。咱们小晴啊,性格好得很。”
冯家老军人作风,讲论资排辈,讲先来后到,也讲简单粗暴,冯长缨拳头比弟弟冯红旗硬,家里轮不着他说话。
爷爷冯二牛苦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学认字还是在部队里学的,是部队给了他一切,改了他的命。他最喜欢《清平乐·六盘山》这首词,两个孩子的名字也是直接从里面拿,什么长缨、红旗听着像那么回事,要是再多生几个,估计,冯六盘、冯飞雁、冯二万、冯苍龙都得出来。
“谢谢我的大姑,”冯小晴笑着给大姑夹了一筷子豆角,“不然我现在就是冯解放了。”
冯长缨不爱酸豆角配羊肉臊子面,转头就把豆角往老三碗里搁,“他敢不听!我是他大姐,又是指导员,冯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说话。”
在农垦集团没有转型之前,她曾是集团前身贺兰农建十三师的连队指导员,不说辈分和拳头吧,就是职务都压着大头兵冯红旗,家里自然轮不到他说话。
在家里,冯长缨死死压了冯红旗十六年,后面到贺兰山支边做指导员,部队职务方面又是压他一头。
不得不说,冯家的芽,发在女孩身上。
吃完最后一口面,冯长缨放下筷子,转而拿起手边一杯茶轻轻吹,这才抬起眼,打量侄女,目光中带着点锐利的审视,而后缓缓开口,“小晴这手艺,真不知道随了谁,你爸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可做不出这个。”
这种状态可不单纯,通常是组织谈话的前奏。
冯总听话听音,看人看相,避重就轻,“还能有谁,随奶奶呗。”
冯长缨话锋一转,“你要创业,不说家里吧,亲戚们当中也是传遍了。你爷爷早早就打电话给我,唠你这个事儿,说咱们家的人,只会拿枪杆子和锄头把子,什么时候学过那些弯弯绕绕的生意经?他还说,当兵打仗,想要在战场上活命,平时就得多训练,不然上战场只有送命的份儿,咱们没受过那个‘资本家’的训练,脑子里缺根弦,摔一次就会要了命,话里话外都在担心你。家里其他人是个什么想法?”
冯总抽出纸巾,细细擦干净嘴,才回大姑的话,“奶奶同意,她说爷爷瞎担心,就咱们家这条件,能折腾多大的事儿,摆个下饭菜小摊,不费什么事。她还说我这手艺得了她的真传,不能浪费了,自己找点事做,比啥熟人介绍工作强。熟人介绍啊,跑都跑不掉,还欠一人情。人家不过举手之劳,我们却要诚惶诚恐,要是态度没有吧,人家明面不说,暗地里倒要数落我们白眼狼。我来贺兰山的车票,还是奶奶支援的呢。”
“那你爸妈呢?他们什么个想法?”冯长缨又问。
大姑到底是政工干部出身,也在担心冯总能不能做生意。
既然老父亲都通电话了,不存在弟弟弟媳什么想法她不知道的事。
说到底也是一片好心,担心年轻人上头,绕着弯劝。
但是吧,身为A9大佬,冯总其实也挺操蛋,起码在搞事这方面不是啥好人。
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式,是挑起对立。
冯总心里对老妈说了句抱歉……
“我爸那人,您还不知道嘛,他就不说了。”冯总切换成燕京口音,说着俏皮话,带着一种燕京地区特有的轻松逗趣,“我妈呢,不同意,说找个本分工作,女孩子不用创业,直接嫁人生孩子。到时候,要是工作顾不上,就辞了工作,在家带孩子。她腿脚麻利,还能帮我带俩大胖小子。歌里唱得好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这就是她最喜欢的啦。”
冯长缨听得眼睛直接起立,噹地一声,手边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
冯总见状,不懂声色垂下眼帘,再度捧起面碗,慢悠悠给自己添了一口汤,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饭桌上骤然紧张的气氛。
冯长缨怒然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手指指着冯总,仿佛下一刻要戳到她跟前去,但最终还是克制收手,她已经不是十来岁正当年的火爆脾气,但骂起人来依旧是噼里啪啦的。
“你妈那个小鸡仔,要是站在我跟前,你看我扔不扔她出门。”
冯总老妈身型纤细娇小,冯长缨常年习武,修长健美,说要把冯总老妈扔出门,绝对手拿把掐。
“头发长见识短,真是个农村家庭妇女,眼睛只看到屋门前那块地。”
“她也就碰上你爸那个没出息的,才敢说这种话!妇女解放,第一件事就是要经济独立。我们当初在贺兰山区扎根,搞群众工作,挨家挨户动员,办了多少妇女扫盲识字班;又顶着多大的压力,调解多少包办婚姻的纠纷,好不容易才让妇女们知道,她们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妻子和母亲。”
“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得自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腰杆才能硬!指望男人?那是做梦!人家口袋里的钱,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你就得受着!时代在进步,怎么人还越活越回去了呢?一堆封建残余的旧思想,应该全部扫进垃圾桶!”
说罢,冯长缨面相都变凶了,眼睛带着刀子扫过三个好大儿。
雾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喂……
宝宝心里苦!
别管男女啊喂,没有钱,男人也不好受啊,没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嘛……
能不能别拿男女说事?!
饭桌上三个平均身高185的西北大汉,自觉挪开位置,避其锋芒,把C位让给家里最大的天。
除了老四冯婕和冯总,没人杠在桌上吃面。
老大高健康憨是憨,关键时刻像被电过了一样,闷头收拾桌上的筷子和碗。
老二刘建军眼疾手快,抖开抹布擦桌。
老三刘建业最机灵,一个箭步冲到压水井旁,开始叽叽咕咕压水进桶。
三兄弟全程零交流,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时间,院子里洗洗涮涮的声音还挺热闹。
冯总知道大姑和老妈的关系向来微妙,她们是两种不同的女人。
大姑讲了一辈子的女人要奋斗,知行合一,腰杆挺了一辈子,从来不弯腰。
而老妈眼里,丈夫冯红旗就是她的天。
冯总以前也觉得老妈绕着老爸转,是那种麻木的农村旧式老妇女,什么班都救不了的那种,她看老妈的角度,多少带些高高在上的鄙夷。
老妈在她的记忆视角里,向来是背景板似地存在。
老妈说的话,她也从来不听,当耳旁风吹过。
直到某个阴天,她办完离婚手续开车回家,撞见老妈给老爸揉背抹药油,那种看老爸的目光,以及形容不出的神态,看得她鸡皮疙瘩全体起立,冯总才总算回过味来,也许这是独属于老妈版本的《隐入尘烟》?
老妈把老爸当做她的英雄,一个嫁给英雄的女人,愿意仰视她的英雄一辈子。
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相伴相随。
两个女人理念不同,没有对错,不要硬融。
姑媳不住在一起,隔得远远的,这样也挺好。
“消消气,您还不知道她这人嘛,就这样。”冯总轻描淡写地给大姑递上一杯灭火茶,恰好好处地劝慰,仿佛刚才那个精准点火的人根本不是她。
冯总的劝慰效果不大,冯长缨脾气上头,好一阵才能缓下去。
她接过冯总的茶,一口灌下去,因为气愤,胸口一直剧烈起伏。
老三刘建业悄悄用胳膊捅了捅老二刘建军,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刘建军口型无声,说出“灭火”两个字。
老三刘建业甩甩两手水,掏毛巾随便擦擦手,一路小跑到冯长缨身边,那小碎步踩得跟宫里的太监差不多。
再倒上一杯热茶,拿着个空杯,两个杯子左右倒几下,然后老三刘建业把温茶放到冯长缨手心里,“妈,你消消气,其实吧,我觉着外公舅娘他们也不是那个意思,纯粹就是担心小晴,怕她一头热,栽跟头。咱们一家人,都是念着好,哪有什么坏心思嘛。”
冯长缨灌一口茶,老三刘建业打蛇随棍上,开始捏肩,嘴里绘声绘色,“就说咱们村头的老王家吧,前年来了几个农业推广站的人,说是现在种高价水果能赚大钱,他们跟着赶时髦,引进阳光玫瑰。”
“我的天啊,当时我就笑了。”
“光惦记赚大钱,不然怎么说穷苦人难改命呢。一场倒春寒,花啊苗啊的,全给冻死了,信用社借的十几万投进去,连个响都没听见,啪地一下没了。到现在他家还欠着一屁股债,债主天天堵门呢,老王见人躲着走。红旗舅舅他们,这不是担心小晴嘛,绝不是没有不盼着她好的意思。”
老三刘建业连用三个否定组成一个肯定句,就是怕无意中把小晴得罪了。
老二刘建军在旁边给弟弟捧哏,一副不胜唏嘘的样子,“对,风险太大,人呐,还是得安分点,至少不亏钱呐。”
兄弟俩一唱一和,以为既安抚住了老妈,又给远方的舅舅找了台阶,还没得罪小表妹,一石三鸟,一举数得。
谁知道,冯长缨冷冷地瞥他们一眼,那眼神跟看傻子差不多。
她先是火力集中在老二刘建军身上,“建军,你还好意思说风险,你那个‘老兵烧烤’,要不是我时不时让单位的小年轻帮忙聚餐撑场子,你那点退伍费,够你赔几个月的?”
不愧是练武的,直攻命门。
刘建军刷地一下脸红透,直接红到脖子根,立马蔫吧下去。
紧接着冯长缨的机关枪又转向了老三刘建业,她拍开捏肩膀的手,“还有你,建业,光长了嘴,上下嘴皮子一碰,你懂得什么叫投进去十几万,你见过十几万长啥样吗?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想都不敢想。”
“老王家是什么情况,我比你熟,他是落户在这里的知青,没有回城。他家敢投,那是有魄力,改变这落后的生产现状。我当初支边贺兰山,就是为国家做建设,改变我们边疆落后的生产面貌,轮到你来笑话这笑话那?”
“站在田埂上看戏的人,不能笑话脚踩在泥地里耕田的人,你说是吧?你要知道,你在笑话的谁。你笑话的是我们那批上山下乡,为国家做贡献的年轻人。”
“那批年轻人可比你现在年轻多了,从城里到乡下,干各种苦活累活,还有就此长眠回不了家的。后来,一部分回去建设城市,一部分留在农村生根发芽,就好像我和老王家。”
“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打碎了骨头,给你们垫在脚下铺路,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笑话呢?”
“我倒不说你为国家做建设那么假大空的话,我看你是够不着,就说你今天吃完我的,明天我倒地死了,你吃谁的去?挨家挨户讨饭吗?你为这个家的建设流过一滴汗、出过一分力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替你表妹分析利弊?”
一番话,像淬了毒的刀子,直接插进刘建业的心窝子。
老三刘建业脸上的笑容轻轻地碎了,他膝盖一软,差点啪嚓跪在地上,求太后饶命。
得,天聊死了。
院子里只剩下老大高健康哗哗洗碗的声音,现场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一座贺兰山。
冯长缨扫射完两个好大儿,堵在心口的火气总算顺了,茶水再喝,滋味也变好了。
冯总亦捧起一杯茶慢慢喝,不期然想起另外的事情。
那时冯大设计师名声响彻海内外,就职的公司给出超高待遇,连带聘用了三兄弟,一个都没落下。
老大和老二成了她的保镖和司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老三刘建业,他凭着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成了冯大设计师的生活助理,为她挡掉无数不必要的人际麻烦。
他们成了最好的“盾牌”和“利剑”,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三兄弟与冯总的目标不冲突,未来的组合里缺少一个老板,而她不巧正好可以做冯大设计师的老板,补齐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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