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吊唁
“先去下一户吧，待会儿再绕回来。”
马车再次向前，在青石板上发出辘轳声。没走多远，又停在一户人家面前。这次院门大敞，里头隐隐传来人声。
袁微识没等赵大勇通报，自行下了马车。
小小的院落里，果然设了一个简易的灵堂。长桌下的火盆里纸钱将熄未熄，烟气袅袅。两块新刻的木制牌位并排摆在正中，前面供着几样粗糙的果品点心。
灵堂一侧跪着一位老妪，一位年轻妇人，怀里抱着睡着的幼童。
妇人满脸衰败，依旧侧着身子，轻轻拍打老妪的背安抚她。
老妪瘫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嘴唇不停蠕动，不知在说着什么。
除了幼童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妇人和老妪皆满身补丁压补丁，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虎子机灵，拉住将要大声通报的赵大勇，悄悄跟袁微识介绍。
“夫人，本来营里规矩可以停灵三日，但是这次情况不同，营里仵作要细细查看歹人兵器，现都停在营里，过几日查完就直接葬了。这边灵堂也是弟兄们帮着收拾的，伙食是街坊邻居帮着做的。
“那老太便是赵五的老娘，她常年多病，平日也是多靠着四邻照应。大家怕她再有个三长两短，比平日更加离不了人。钱六媳妇就做主，把两家灵堂排在了一处。”
他来前已经打听好了情况。
袁微识心头郁郁，缓步走到灵位前，敛容正衣，端正行礼。
钱六媳妇一抬头就看见袁微识行礼，一时愣住。
她虽然只着素净青袄裙，简单簪了发髻，钱六媳妇却知道，她一定来历不凡。
虎子赶忙上前一步，低声道：“钱嫂子，这位是守备夫人，特地来看望你们。”
钱六媳妇十分惊慌，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行礼，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摔了。
“夫人！这怎么敢当……”她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袁微识急忙跨前一步托住她的胳膊，“快别多礼，抱着孩子呢。”
怀里的孩子约莫七八个月大，被这一颠簸，也不哭闹，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瞅着袁微识耳朵上那点微光的银坠子，伸出小手就想去抓。
钱六媳妇吓得一把打掉孩子的手，连声道歉：“求夫人恕罪！孩子小，不懂事……”
袁微识抬手，利落地解下那对小小的银丁香耳坠，递过去：“不妨事。这个给孩子拿着玩吧，算是个见面礼，嫂子别嫌弃礼薄。”
“这不行！我们不能要，这太贵重了！”钱六媳妇连连躲避，脸都急红了。
“拿着吧。”袁微识将耳坠轻轻塞在幼童手里，又从小萝卜手里接过提篮，放在旁边小几上。
“一点心意，给老人家和孩子贴补些用度。”
钱六媳妇又要推辞，袁微识按住她，硬塞到手里。
“营里抚恤可到账了？”
赵大勇插话：“夫人，营里律例，账房审过之后，下月到账。昨日我们已经凑了一些银钱过来，担保嫂子大娘们不缺家用。”
袁微识喉咙梗着，转头看赵五老娘。
赵五老娘却毫无动静，只一味嘟囔，嘴唇飞速蠕动，面无表情。
钱六媳妇怀里的幼童有耳坠玩，咯咯笑起来。她连忙颠了颠孩子，又躬身向袁微识行礼。
“求夫人不要怪罪，大娘昨日起就这样了，都说是犯了癔症，扎了人中也不见好。众位哥哥们也忙，明日晚上再送去看大夫。”
想到赵五钱六是为护着自己而死，袁微识喉咙堵得发慌，心里泛出逃跑的冲动。
“不能耽搁了，我送老太太去找大夫。营里的张大夫，医术很好。”
钱六媳妇却拦着她道：“夫人别太挂心。我们军户人家，就是这样。咱们卫所，已经比别处好太多了，平日都是找镇子上的李郎中看病。营里军医，哪是我们妇道人家用的上的？那都是给将士们看病的！用了我们折福！
“咱们守备大人是好人，这么多年了，抚恤银钱从来没克扣过，比别处强多了……真的，强多了。”
袁微识坐立难安。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不敢多问，只得匆匆又安慰两句，转身道别快步出了院子。
马车刚离开，钱六媳妇忽然想起幼童手中的耳坠，急忙追出院门，却只看到马车远去的背影。
她着急起来，张嘴欲喊，又闭口急忙追赶。
跑了半条街，也没追上马车，她却跑不动了——低头一看，孩子手里空空的，耳坠不见了！
钱六媳妇顿时慌了神，把孩子放在地上就趴在地上摸索。
幼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钱六媳妇又怕又急，怎么也找不到耳坠，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青帷马车继续向前，袁微识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大勇，赵大哥钱大哥的牌位在这里了，驾车的刘老哥呢？”
“回夫人，刘老哥是个孤家寡人，兄弟们给他烧了纸，就，就撤了。”赵大勇挠挠头。
虎子会说话，连忙接过来：“夫人，您别多心，历来咱们就是这么处置的。边疆战死的人多，本身牌位就是各家放各家的，像刘老哥这样的，也不多，营里就都放一起了。您放心，放的好好的。”
“还有……还有，夫人，论理这话我不该说，但是咱们守备，已经做的很好了！多的是不给发军饷的地方，抚恤就更不用说了。就咱们燕地，按时发军饷的，也就数守备了。其余一层层的盘剥下来，就算有，到手也不知道多少。也不瞒夫人，我本来是个逃兵，嘿嘿。”
赵大勇大惊，一把拍在他背上，四处张望：“虎子，闭嘴！你不要命了！”
“嗨，逃兵多的是，人人心照不宣，也就你老实。人为什么逃，还不是没钱赚还赔命。嘉峪关这边为什么军纪严明，还不是给的多？呸呸呸，还不是冲着守备大人？”
袁微识咬了咬嘴唇。
行了，徐乱是个好人，她知道了！
徐乱在军中声望如此之高，是她以前就领教过的。
“那像钱六媳妇和孩子，赵五老太太，以后可有照拂，军中可有定例？”
赵大勇和虎子面面相觑，干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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