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嫁衣
天色渐晚，竟还下起大雨，夏日的雨总是一阵阵的，砸在地上溅起水花，路人的行人猝不及防往家里跑。
转瞬间，原本还热热闹闹的街道只剩下雨打青砖的沉闷声。
“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也没人出来了呀！”
一稚子手伸向雨中，昏暗的街道上只点着几盏微黄的蜡烛，雨滴犹如颗颗星汉般折射着耀眼的光，惊得孩子一声声称赞。
身旁的佝偻老人看了眼道口，收拾着东西：“是没人啦，爷爷这就带你回家……”
老人话音刚落，就瞧见一高身男子穿着一袭与这无边暗色相对的皎洁银白袍，撑着青色油纸伞的手关节分明，白玉无瑕。
这雨落暗地激起颗颗浊色泥泞，若是寻常人定是避之不及，偏偏这男子，不落世俗的样子，雪白鞋靴轻盈走过，颇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感觉。
烛光昏暗，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稚子正歪着身想看，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老伯，这唯一的成衣店在何处？”
男子将伞置于身后，声线像是润着雨汽，缠缠绵绵湿漉漉着人的耳畔。
那时，这稚子才明白，私塾里老师说的“琨玉秋霜”、“握瑾怀瑜”是何意思，竟真有人这般卓绝。
他被蛊地话都没经过大脑，直接脱口而出道：“前方亮着灯的就是。”
陈府要办喜事，事情来的突然，换做往常，成衣店是最早关门的，今日看来是得加班加点补制衣物了。
男子笑语晏晏，道了谢便再次进了雨中，留得稚子还在原地对着爷爷说：“是神仙吗？”
似是听到稚子稚言，男子伞微微歪斜，好巧不巧，一滴雨落在肩头，顿时晕开。
他没有在意，只是轻抚，走向远处唯一的光亮。
“不好意思，今天不做生意了。”
成衣店亮着不知多少的蜡烛，绣娘手里拿着针线，对着手里的红布一阵缝补，嘴里念叨着：
“这姑娘身材真不得了，上午改了半天送过去，穿着还是不合身，现在又送回来。”她挑起针线，对着烛光，红线一抿穿进去，继续道：“我看啊，这衣服还得到处改改。”
话语不轻不重落在男子耳中，他似乎想到沈听澜受伤时，他曾亲手触摸过她的身体。
这绣娘的话，倒是真切。
脸上一阵烫意侵过，发声时嗓音不知为何，带着哑意：“可否有红色的衣服，随便一件即可。”
绣娘这才抬头看，左右打量一番，眼里摁不下的惊艳，顿了会开口道：“有是有，只是公子你这尺寸的确实没有，我们这边也挪不出手帮你改衣。”
“无妨，有就行。”
绣娘不知这人是什么情况，二丈和尚摸不到脑地给他拿了件，男人付了钱后又迅速回到衣服的赶制中。
至于这男子何时走的，她也不知……
宋迎舟离开的步伐远比来时的急促，溅起的泥水沾点在他纯白的衣袂，这是他素来不爱的，此时却和渐黑的天色一起融入他不在意的角落。
独独手里被好好藏在伞下的红色，在浓墨中亮得惹眼。
“宋迎舟！”
有人很着急地从身后跑来，宋迎舟侧过身体，手里的红色塞进怀中，伞柄轻转，他背过身抬伞，看清了后方的路。、
路的尽头跑出一个人，跑得很快，踩过青石板砖，泥水飞溅，他没有打伞，宋迎舟甚至能看清他搭落在额尖的头发。
“宋迎舟！”
好难听的名字，好讨厌的叫声，宋迎舟皱眉，唇线绷直，转过身想要离开。
拓跋则见他要走，更快过去，手向前伸，拽住他的袖口。
擦肩而过，男人的速度更快几分，伞飞在空中，雨花散落，伞尖旋转成圆又稳稳当当落在男人的手中。
甚至，一滴雨水都没有靠近过他。
“你知不知道她要嫁人！她怎么能嫁给陈妙筹！”拓跋则的声线抖得很厉害，饶是宋迎舟都有几分诧异，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竟然哭了。
心中闪过片刻慌乱，有些不想承认的事情成了事实，眼神逃离，不再去看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自己的选择？！是你把她送了过去！是你让她经历这些事情！是你没有保护好她！是你还要让她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拓跋则一时失了心智，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的掷地有声，尤其是字字句句都带着藏不掉的颤栗，他脑中完全被前日在醉红楼后院见到的场面遮蔽，而这一切的根源，是宋迎舟。
话音落下的瞬间，宋迎舟清清楚楚听见了耳边一滴雨落在青石板砖的“嘀嗒”声，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心口像是被闷闷敲击，久久传出回声。
他错了，这是他下错的第二步棋。
拓跋则瞥见他手中的红衣，沾着水的瞳孔刹那变得猩红，他伸手去抢，却被男人狠狠踢在墙上。
他说，“这是我的。”
“呵——宋迎舟，你是什么立场去抢婚？”
“抢婚？”宋迎舟动作停下，一丝丝恍然的视线落在手里的红衣上：
自己原是抱了这样的想法。
豁然开朗的人收回动作，沉寂许久的心像是突然接收到了正确的开门暗号，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隔着迷雾隔着门去窥探门内的场景。
因为，门开了，雾散了，沈听澜走出来了。
他的步子变得更快了，有些迫不及待，“拓跋则，当初那盘棋，你我均是博弈者。”
而现在，我要做这棋盘，任由她行走。
拓跋则听得云里雾里，缕缕悔恨由心底生，他咬牙锤拳在灰墙上，懊悔曾经的一切。
胸襟交叠出，有一长形硬物似在发热的痛。
那是沈听澜的簪子。
他没有想过，情会越陷越深。
——
商锦在宋迎舟走后就再也没有出去，静悄悄坐在椅子上等他回来。
再见他时，已是傍晚之时，天色已然全黑，朦朦胧胧的雨雾遮盖住一切的可视物，烟雨之下，久困的燥热被打散，多了许多的凉意。
秋，终究是要来了。
他拉下窗子，宋迎舟正好进门，大大方方放下手中的衣服，那亮眼的红，在烛光下平添上朦胧，商锦虽是不解，还是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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