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锁梧桐(十一)
到底是男女有别,同师弟共处一室委实不方便,是以,在宋岐灵第三次将师弟轰出寝房换药后,她拉着顾连舟语重心长道:“师兄想求你办件事。”
彼时顾连舟学着下厨,手中提着两根长豆角,闻言眼睛亮了亮:“何事?”
宋岐灵盯着那两根犹带水珠的豆角,蓦地想起昨日那条未去内脏的红烧鱼,胃部顿时隐隐抽搐,忍不住嘱咐道:“这菜记得多焖会儿,莫要生了。”
见师弟点头,她方继续道:“你这两日都在我这儿,俞七他们难免生疑,你午时用过饭后,便去一趟慕容府,我还需要你替我打听一件事。”
“好。”顾连舟指节微屈,随手撕去豆角筋,扔进脚旁的菜篓里。
宋岐灵道:“俞七既和赵珩走得近,那出入王府应当不是甚难事,我想借他之口,问出南城王赵煜的近况。”
顾连舟虽不解师兄此举何意,却仍点头称是,见师兄面露难色,他追问道:“还有旁的事要交待么?”
宋岐灵抬眼打量他。
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顾大公子,此刻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灶台间蒸腾的热气将他额前碎发濡湿,黏在泛红的颊边。
这般殷勤模样,倒叫她不大好意思开口了。
“我们还是分开住的好。”她挠了挠头,艰难道:“近来多雨,地上返潮,你总打地铺也不是长久之计。”
话到此处突然卡壳,她硬着头皮继续道:“不如回客栈去……”
顾连舟目光微闪,点头附和道:“巧了,我也正有此意。”
这反应着实出乎意料。
宋岐灵猛地抬头,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真?”
这两日师弟黏人得像块牛皮糖,此刻答应得如此爽快,反叫她心里打起鼓来。
却见顾连舟唇角微扬,将豆角"笃"地按在砧板上,菜刀寒光一闪,翠绿的豆角头尾应声而落,“我在伢子那儿赁下一间小院,离这倒是很近。”
宋岐灵:“?”
顾连舟手下刀工不停,豆角在他刀下变成整齐的斜段,“师兄放心,那间小院离这仅有一墙之隔,很方便走动。”
放心……要她放的什么心?
宋岐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将人上下打量一遍,见他神色不改的模样,一颗心终于死了,“你,你不打算回淮都了?”
怎的还留下常住了呢?
顾连舟头也不抬道:“我身上的菟丝子近日躁动得很,它虽不会说话,我却懂得它的想法。”
切菜的手一顿,他转头看向宋岐灵,唇角微抬,露出一抹笑意,“它同我说……它很饿。”
“饿?”宋岐灵眼皮一跳,顾连舟已转身往灶膛添柴,火光将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我虽不知它以何物为食,可却也明白这并非吉兆,眼下怕是还要叨扰师兄些时日,以解困顿。”
他说的没错。
菟丝子看似乖顺无害,实则为妖邪凝聚之物,其生长不同寻常生灵一般,需得吸收妖气才能不断强大自身。
而它如今所能做到的、诸如“开锁”、“缠绕”等行为,已然比从前进步许多,长此以往下去,在人前显形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
“你体内的几道妖气已叫它炼化为一体,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宋岐灵颇为苦恼地撑着灶台一角,目光落在他添柴时绷紧的小臂线条上,心思微动,“不然,我替你试它一试?”
顾连舟执柴的手悬在半空,抬首看向师兄:“如何试?”
却见宋岐灵轻笑着蹲下,捡起柴枝往灶膛一送,火光顿时窜高:“这法子颇有些费神,需得先吃饱了才能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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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青烟自烟囱口升起,在湛蓝天幕上洇开淡墨色的痕迹。
半晌后。
宋岐灵叼着焦黑的豆角,捧着一碗糙米饭艰难下咽,目光扫过桌案上的一碟咸菜,执筷的手蠢蠢欲动。
似有所感一般,对面的顾连舟头也不抬道:“吃吧,不必顾及我的面子。”
嘶,到底还是伤了师弟的心。
宋岐灵含混着“唔”了声,就着咸菜含泪吃了两大碗米饭。
饭饱后,顾连舟熟门熟路地将桌案收拾干净,端着碗筷去了小院。
宋岐灵自箱笼里翻出那枚‘鸾鸟衔绶’铜镜,用袖角捏着细细擦了一遍。
待鼓连舟去而复返,便见屋里青烟缭绕,恍若踏入仙境。
“师兄,你这是在做甚?”他把着门框,欲将门敞开些通风。
宋岐灵见状,回身冲他招手道:“进来,将门锁上。”
顾连舟不敢违抗,只得依言照做。
想来,这便是师兄的“法子”了。
捻起三柱线香,插在小巧的香炉内,宋岐灵这才说道:“一会儿我会以铜镜为门,替你打开虚相。”
“虚相?”顾连舟茫然无措道:“师兄,你曾说过,虚相依着人的执念而生,那……”
那他心底的秘密岂不是无所遁形?
见他为难,宋岐灵当即了然道:“你也说了,依着人的执念而生,你如今还算得上是‘人’么?”
说罢,又觉此话不对,忙“呸”了几声:“我并非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体内的菟丝子属于你的伴生妖,自有一番灵智,因着外力展开虚相,应是一片混沌,更能见其本性。”
“换言之,你的伴生妖就像是那初生婴孩,既在成长期必然会感到饥饿,若对它不管不顾,由着它四处游走,怕是会造成祸端,不如先下手为强,打开虚相,弄清它的所需,将它喂饱。”
勉强解释一番,顾连舟一知半解地点头道:“师兄,你有把握平安进出虚相么?”
宋岐灵闻言,缓缓眨眼道:“师弟,你若是对我存了杀心,我怕是走不出虚相的。”
她抬手拍了拍顾连舟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放轻松些,若论紧张,此刻该是我更胜一筹才是。”
主动进入虚相,和大剌剌闯人寝房无甚区别,叫人抓住了也是无法叫冤的。
是以,她只得祈祷菟丝子继承了师弟的良善,莫要对她痛下杀手。
“来,你先躺下。”她笑得和蔼,拉过顾连舟将人摁进床榻间,扯过一旁的被褥盖至其胸前,“就当是一场梦,醒来后便一切如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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