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李景渝沉默下来，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深不见底。

谢明璃见他不语，重新端起那副谈交易的姿态。

“殿下，那些糟心事暂且不提。今日明璃是诚心来换情报的。只要你将煊国大军的真实底细告诉我，”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我必会给殿下满意的回报。”

李景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半晌，他终是伸出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煊国大军的实情，尽在此信中。”

谢明璃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同时也了然，他似早有准备，根本没打算对她藏私。

她郑重地接过那还带着他体温的信笺，躬身一礼：“殿下深明大义，明璃拜谢。”

她直起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清晏宫门守卫、东西城门校尉处，均有秦家安插的人手。明璃身份所限，不敢深查。不过、、”

她抬眼，迎上李景渝深邃的目光，“殿下若顺着太后宫中那位新晋得宠的掌事姑姑玉竹查下去，自然能知道是谁。”

寥寥数语，聪明人之间，一切已不言而喻。

密室中，炉火噼啪，暗流在无声的默契下汹涌激荡。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暖融融地洒在眼皮上。

鼻尖萦绕着庭院里海棠初绽的甜香，混着青草被露水打湿的清新气息。

谢明璃把脸往柔软丝滑的锦被里埋得更深些，只想溺毙在这春日慵懒的暖意里。

“姑娘，好姑娘，快些起吧。”

梅染的声音带着焦急，像只扰人的雀儿，“今日太后寿辰，眼下慈晖苑各处都动起来了，咱们也别耽搁了。”

谢明璃勉强掀开一条眼缝，晨光有些刺目。

她含糊嘟囔：“急什么，太后和皇上这会儿定在佛堂晨起祈福呢。等会儿正殿宣贺赐茶，冗长得很。咱们能赶上御宴，蹭口热乎好吃的，就算没白来。”

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裹了层蜜糖。

太后寿宴办得隆重，却也好生麻烦。

浩浩荡荡的人移居到这行宫慈晖苑中，她没了炼炉作伴，更没办法再去若音坊，日子忽地被拉得好长。

梅染无奈，只得将备好的衣裙捧过来。

谢明璃懒洋洋坐起身，任由梅染服侍。

她随手一指架子上那件酡颜色的旧襦裙：“就它吧。”

懒得费神挑拣。

头发也只松松挽了个单螺髻，斜斜簪了一支素银嵌米珠的步摇，流苏垂在颊边，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脸，愈发欺霜赛雪。

一双丹凤眼半睁半阖，眼尾微微上挑，流转间自带一股漫不经心的风情。

梅染一边替她整理衣襟，一边忍不住低语：“姑娘今日，可是故意不做打扮？”

她斜睨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梅染见自家姑娘的讶异神色，顿了顿，才往回找补：

“太后寿宴上，刘家公子和周家公子定然都在。奴婢还以为姑娘是瞧谁都不中意，才这般随意呢。尤其那刘擎，听说是有名的浪荡子，姑娘还是避开些好。”

谢明璃正对镜理着鬓角一缕碎发，闻言指尖微顿。

镜中那双丹凤眼里掠过一丝无奈。

她扯了扯嘴角：“傻梅染，我哪有挑拣的资格，我，刘擎，周礼，都不过是执棋人手里的棋子，看落在哪一格罢了。”

她拿起妆台上一个玉镯套上腕子，冰凉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况且，以我在泾安城的名声，不被人嫌弃已是万幸，哪还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梅染不服气：“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奴婢瞧着，对姑娘有意的公子也不少呢。沐国重礼，之前您总爱往那戏园子跑，奴婢还担心坏了名声，如今看……”

“名声？”谢明璃在心中无声冷笑。

女子身上捆缚的绳索何其多？

温良恭俭让，哪一条不是悬在头顶，关乎名声的利剑？

说到底，不过是世人强加的枷锁，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谢明璃，在泾安贵女圈里名声如何？

有邪祟之嫌，赏玩男唱女音，离经叛道，早就差得不能再差。

可那又如何？照样有大儒为她辨经正名。

她今日能站在这里，靠的不是什么狗屁闺阁清誉，是临渊城外硃墨军将士用身躯拼杀出来的威名，是能让执棋人，都不得不忌惮三分的实力。

*

慈晖苑殿前广场，早已被各色彩棚妆点得花团锦簇。

琉璃瓦发亮，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混杂着鼎沸人声。

谢明璃避开主殿方向最显赫的彩棚，悄无声息地溜到西边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里视野稍差，但供应的小食点心却毫不含糊。

她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蜂蜜糕送入口中，舌尖瞬间被花蜜甜香包裹，软糯得恰到好处。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专注于眼前的美味，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

“哎呀！”

一声突兀的惊呼打破了角落的宁静，紧接着是刻意拔高的女声。

“赵娘子，你怎可故意踩脏我的衣裙。这可是我特意为今日太后寿辰准备的，待会儿还要上前为太后贺寿献礼，这幅样子，岂不是对太后娘娘的大不敬。”

是秦若婉。

她刻意将赵娘子三个字咬得极重，恨不得再加上一番提醒，赵明襄如今已是杨赵氏。

被点名的赵明襄脸色瞬间涨红，又急又气：“秦姑娘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踩你了？分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呵，”秦若婉冷笑，声音越发清晰响亮，引得周围几处彩棚的人都看了过来。

“赵娘子何必狡辩？谁不知道你夜里看不大清东西？想是这殿前广场搭了太多彩棚，光影缭乱，你一时没瞧清楚脚下，也是有的。”

她轻飘飘一句，当众揭人短处，如同狠狠一巴掌甩在赵明襄脸上。

赵明襄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秦若婉，嘴唇哆嗦着，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两边的女使婆子已先一步推搡起来，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谢明璃蹙眉，将手中刚拿起的荔枝膏放下。

空气中食物的甜香似乎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