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混沌
魔界王都，尼德城。
乔舒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的一角，好奇地看着两侧的行人和尼德城的景色。
为他拉车的是一种独特的生物。
它们形似马驹，却与马驹不同。它们通体漆黑，身体修长矫健。眼眶空洞没有眼珠，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四足踏着黑色的幽冥之火，没有翅膀，但能踩着空气腾飞，带着马车滑行的速度极快。
幽冥马性情温顺，外表又十分帅气，因此是全大陆通用的御车马匹。
魔族人也很喜欢它们。
无论是名字（幽冥），还是外表（没有眼珠），都很符合魔族人的喜好，在魔界，幽冥马的饲养率比外界只高不低。
今日的出行，乔舒特意要求低调，克劳斯便为他准备了幽冥马代步，另派几名魔族士兵换了便衣随行。
进入尼德城，乔舒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头顶不同形状犄角的恶魔。
他还瞧见有一家三口出行。
魔族小孩牵着一只双头地狱犬，一人一狗并排蹲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前，仰着脸眼巴巴地等大人投喂。
他的两位家长无可奈何地买了三串街边小吃，递给他。
双头地狱犬一个头一串，小孩自己啃一个。
一人一狗啃得满嘴流油，家长在旁训斥道：“又不是在家没吃饱！地狱犬爱吃的肉串，你跟着馋什么……还知道把狗带出来博同情，就知道我受不了会喂狗是吧。你跟狗有什么区别……”
“这么贪吃，你的属性该不会是‘暴食’吧！等长大了，我就把你丢去安塞姆大人的城市里，让你自生自灭！”
小孩大喜：“真的假的，听说那里可多好吃的了……啊！爸爸妈妈，我闻到香味了！”
小孩指着另一个小摊：“我能再吃一个肉串吗？”
地狱犬跟着汪汪两声。
“我看你像个肉串！不准带坏我的狗！”两个家长齐齐暴怒，一个当街怒揍小孩，另一个把狗牵走了。
马车骨碌碌地行过。
乔舒看了一场临时的家庭喜剧，哑然失笑。
他放下车帘，挥手设下隔音结界，喧嚣声顷刻间远去。
车厢内一片静谧。
乔舒转头，对坐在一旁的克劳斯说：“尼德城很繁荣。”
克劳斯笑着说：“这要多亏了赫利西斯陛下。千年之前，魔矿石尚未被发现炼金用途前，这里的人并不富裕，靠去山间打猎为生。”
“赫利西斯陛下将王都选址定在尼德城时，所有人都很吃惊。”
乔舒问：“他为什么会选尼德城？”
克劳斯：“据说是因为风景好。”
“……风景？”
“是的，尼德山脉连绵不断，而且开发力度小。尼德山虽然不是魔界最高的山峰，但海拔恰到好处，既不会让恶魔飞半天才能飞回家，又能一览山下城市的风貌。”
“王宫能引入数条魔泉，里面蕴含的魔力纯度极高——而且，它是无属性的魔泉。”
魔界多的是黑暗之力浓郁的魔泉，反倒是想找一条纯粹的泉水要困难得多。
乔舒沉吟道：“他还挺会享受。”
克劳斯笑了笑，没有附和，他不好过多评价魔王。
马车拐了弯，朝着一条偏僻少人的道路行去。那儿是菲尔藏身的地方，他们的目的地。
乔舒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克劳斯。
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安静而沉稳地回视。
“陛下有什么吩咐？”克劳斯笑问。
“你知道刚刚的对话说明了什么吗？”乔舒问。
“我知道您的意思。”克劳斯说，“您并非千年前沉睡的魔王赫利西斯，甚至不是一个纯种恶魔……不，您可能连恶魔都不是，您没有犄角和恶魔翼吧？”
乔舒沉默半晌。
“你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克劳斯老实地：“那倒没有。陛下，我私下还是烦恼过好一阵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乔舒问。
“有段时间了，但正式确认猜想，是昨天的事。”
克劳斯说：“您总是表现得很奇怪，会在藏书室对‘自己’又骂又夸，不像发疯，更像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和讨要好处。”
“先前，您当着我和格罗弗的面，假装不在意地把一个笔记本塞进书堆里。”
“事后我逼问与您在藏书室有过接触的梅洛，但她与您签下了契约，我只知道您问了她一些过去的事。
“我注意到您不熟悉魔界，偶尔会魔力暴动又粗暴地强行压下，总是偷偷躲在房间看书。”
克劳斯的神情冷静。
“大部分时候，魔王的卧室都由我亲自打扫。于是，某一日，我趁您疏忽大意，钻到您的床底下，发现了两本没有被收起来的书——《黑魔法速成》以及《恶魔的优秀品格》。”
乔舒：“……”
克劳斯：“很抱歉，我偷偷翻看了它们，上面有您的书签，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如何成为一只恶魔。”
乔舒：“…………”
克劳斯说：“最突出的一点，还是您的银紫长发和蓝瞳。赫利西斯陛下是黑发红瞳。”
“睡觉不会让头发变色，灵魂受损也不该改变瞳色，您对着山岚大人胡说八道也请有个度。”男人诚恳地说。
乔舒：“………………”
不是吧，那时候你就静静地看着我胡扯还主动附和捧场吗！
乔舒有点淡淡的窒息。
“那你——”乔舒憋了半天，总算说出一句：“我都不是恶魔。你就看着魔将被我忽悠啊？”
克劳斯：“我以为您是混血恶魔，没想到您连恶魔都不是。”
他坦白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大概就是：
阶段一：以为乔舒是魔王赫利西斯，但发现魔王有古怪，私下小心观察和试探。
阶段二：怀疑乔舒不是魔王赫利西斯，但亲眼看见他用过黑魔法，猜测他是不知为何被当成魔王召唤的魔族人。
阶段三：确认乔舒不是赫利西斯。
但魔族讲究实力为尊，又确实需要一位王。乔舒展现过强大的实力，自召唤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当魔王，不暴政不滥杀，不以魔王之名耀武扬威，是当魔王的好苗子。
克劳斯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以及现在的阶段四：
“圣骑士和红衣主教在魔界受气息克制，会受到极大的削弱。自上次蝙蝠使魔事件后，格罗弗大人把王宫围成了铁桶，不可能潜入刺客。”
“再加上您曾询问过‘黑暗与光明能否共存’‘魔力属性只能相克不能相融’之类的问题……”
克劳斯说：“面对卫兵队长时，你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很明显了，那是您自己释放的光明魔咒，只是被我打断了，所以匆忙释放别的魔咒想要掩盖光明气息，可惜太匆忙，经验不足，没能收好尾。”
男人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乔舒不得不感慨，克劳斯能管一王宫人，连魔将对他也要敬三分，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眼光毒辣，观察力极强，心思慎密。
最重要的是——克劳斯会隐藏自己的心思，装作无事发生，不让任何人从他的眼睛看出他的想法。
乔舒叹息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不好糊弄。”
克劳斯失笑，调侃道：“陛下，瞧您这话，似乎是在暗指其他人并不聪明。”
“我可没这么说。”
“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开之后，你似乎不如以前恭敬了。不怕我杀了你吗？”
克劳斯笑了一下。
他明明是中年人的外表，眼角没有皱纹，鬓边没有白发，他的眼睛却像历经世俗的沧桑。当他摘下面具，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的时候，能从他的双眸窥见岁月的痕迹。
“乔先生，我出生的那一年，魔王赫利西斯正好进入沉睡，我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也经历过魔界在魔王长时间沉睡后的动荡。”
“我已经活了快一千年了，还有什么没见过呢？”
克劳斯伸出手，意有所指地点了点青年白皙的手掌。
“您的手，太干净了。”
“有没有见过血，有没有胆量见血，我这个老人家还是有眼力分清的。”
马车在狭窄的巷子口停下。
没人敢催促魔王，士兵们围着车驾立正站好，安静等候。
车厢内，乔舒沉默片刻，说：“你猜的……倒也没错。”
他确实还没有杀人的勇气。
克劳斯也没有催乔舒下车，他还有最后的困惑。
“阁下，恕我多嘴，但我确实没有见过既能用黑魔法，又能用教廷的神圣魔法的人类。您究竟是什么人呢？”
乔舒挣扎许久。
他还是决定说实话。
乔舒不喜欢尔虞我诈，不喜欢转着弯猜别人的想法。他喜欢‘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也喜欢‘有仇必报，不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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