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陆离仿佛没看见怀乖瞬间和个鹌鹑一样，循循善诱道，
“如果别人骂你是丑八怪，你会生气吗？”
怀乖见他语气温和，大约不会突然兽性大发，
心中松了口气，便道，
“自然不会。”
“为什么？”陆离道。
大概是在幻觉中，怀乖对陆离温和得不同寻常的语气并未察觉，只不假思索道，
“因为我知道我长得不丑啊……”
说一出口，又感觉似乎哪里不对。
“所以，你心里一直认为你就是我养的一个娈童？”
就是个傻子，此刻也听出来陆离的语气有多冷了。
怀乖这才意识到中了陆离的圈套。
果然之前的温情脉脉都是铺垫，都是假的。
即使在幻觉中，他也无法招架陆离。
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将自己藏在眼花缭乱的画卷中，
目的是让人放松戒备，等你主动将自己的弱点露出来，
他就会“图穷匕见”，一击致命。
可是此时此刻，是我自己的主场啊，我还能让他拿捏不成？
怀乖这么想着，将手中的被子攥了又攥，然后松开，慢慢去握陆离的手腕，道，
“那殿下认为我是什么？这些年又把我当作什么？”
陆离只觉手腕一痒，也只任他握着，
“你想让我把你当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
怀乖闻言笑了，抽回手藏进被子里，慢慢道，
“我觉得，你把我当烫手山芋吧，留之受伤，弃之可惜。”
陆离蹙眉，可听他似乎语带哽咽也不忍斥责，刚想开口，又听怀乖道，
“我知道你又要说，
什么‘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这道理我自然懂。
可殿下有没有听过，
‘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
陆离简直要气笑了，
“你的意思说，我只给你吃的，却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和尊重，
所以这么多年，我劳心劳力，
都在养猪、养阿猫阿狗？”
“自然不是。”怀乖下意识抢白道，顿了顿又道，
“有时候吃的都没给够。”
更别提爱和尊重了，这句话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下了。
这下陆离是真的被气笑了，“你脾胃弱，不应忌口些吗？”
怀乖不愿承认自己理亏，便转移话题，“据说，正道人士大多有个刻在骨子里的爱好。”
“什么？”陆离问道。
“救风尘啊。”怀乖道，语气不自觉带了些轻佻，尽管十分刻意。
却还是让陆离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当年殿下将我从南风馆里赎出来，是为了什么呢？”怀乖脸背对着陆离，看着跳跃的灯芯，没头没脑问了这一句。
又仿佛一字一句，已在脑中练习了无数遍。
如此才勉强听起来，语调自然，不悲不喜，好似闲话家常。
谁知陆离的回答同样十分自然，
“不为什么，我当年随身带的金银不多。而你那时才6岁，赎金自然比正当妙龄的小倌便宜些。”
怀乖听了冷笑道，
“那殿下如今该知道，什么叫便宜没好货——”话未说完，身子就被翻过来，面朝上。
只见陆离欺身上来，怀乖顾不得身上疼痛，只将脸扭向一旁，闭着眼睛。
只在心中苦笑，自己在玉尘神殿这些年，和那些小倌又有什么区别。想着不觉眼泪已顺着眼角留下。
不过都是以色侍人，换来苟且几年。
既救我出风尘，又为何置我于水火。
下一秒，怀乖只觉冰凉的泪水突然被烫了一下。
陆离轻轻吻去了他的眼泪，道，
“我把你当作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我要你，禁得起雕琢，也受得起供养。”
怀乖听了，什么也没说。
随即感觉到周遭没了桎梏，也没睁眼，复又翻身趴下，这次脸朝向了陆离。
不知为何，怀乖的眼泪无声无息，流得更凶了。
陆离伸手想去擦，却听怀乖道，
“把灯都熄了吧。”
他在魔界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与黑暗为伍，
如今温暖光亮于他，实在有些灼热。
话音刚落，周围瞬间暗了下来，温度却没有降。
是陆离的体温，他的身子一向很暖和。
寂寂寒夜，将他重台心莲的香气更加催发出来，将怀乖包裹。
黑暗中，暌违多年的幽淡暖香，也将怀乖的眼泪狠狠催发出来。
陆离也没有再给他擦泪，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睡。
如同在南风馆初见，自己被陆离买下的那一夜一样。
谁又能知道后来大恩如大仇呢？那个时候，他对陆离，只有单纯的感激。
此情此景，才是怀乖心中完美的临终幻觉。
好，折腾了一晚上，他终于可以瞑目了。
贪生怕死的他，什么也不怕了。
怀乖边哭边想，不知过了多久，没了意识。
——
许多年以后，怀乖和陆珠说笑道，如果他知道自己还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那晚是绝对不会哭成那个狗样的。
——
怀乖再次醒来时，还未睁眼，就听见周围鸟雀蝉鸣，闻见周围花香扑鼻，远处荷香清悠。
好熟悉的味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巨大的紫藤花海中，
竟然是玉尘神殿的梁园，也是曾经陆珠住的地方。因幼时陆珠体弱很少出门，因此特意给她修建了这处园子解闷，里面亭台楼阁、名花灵草，奇珍异宝等种类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怀乖略动了动，感觉体内的魔气散了很多,身后的伤也完全消失不见。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呢？他不是已经被陆离杀了吗？
想到这，突然头痛欲裂，便伸手去按太阳穴，
忽然，他停住了，感觉手背有些异样。
定睛看去，上面有一道十分显眼的疤，形似火焰。
正是10岁那年，有一次和陆离置气，便在陆珠的怂恿下二人偷偷离家出走，
结果却遇强敌，打斗中被对方所伤，幸陆离及时赶到相救。
伤势虽不重，疤痕却药石无医无法消退。
直到后来陆离从清虚峰上给他带回来一种灵草敷上才恢复如初……
所以，他难道重生了？重生在他离开玉尘神殿，成为魔尊之前？
那——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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