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哀哀
“嗯……”
球球把自己的机械结构往后缩：“这有点……”
飞飞扑过去，用翼膜把这只球上下两瓣半圆之间发光的那条灯线堵住：“温柔一点，她今天心情不好。”
球球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我不是在说你哦，小影。就是……这几个网络喷子把你强拉进来是很坏……（飞飞：语气太幼稚了！）很烦人。但是我觉得还是尽量沟通一下，实在不行，我们现在上报给办事处，等到行动组来了再说。放任它们在商场里流窜，这里的智人不太安全。”
“楼下还有新衣服。”银芯梅补充。
“那叫小孩！”飞飞说，“你再说危险发言，我真举报你了！”
好吧，让我们承认，这世界上从没有刀子嘴豆腐心，人的嘴里不可能说出心中从未浮现的话语。康烁影是个说话刻薄，脏话不离口的人。但在场的生物都从她还是婴儿时就陪伴左右，揣测她的行为，就像用手分辨火焰与冰一样简单。
她正因为朋友的隐瞒赌气呢。经历考验，获得朋友和敌人，这是故事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们的女主角终于踏入了影片的这个阶段。可惜它们是幕后人员，不能扮演那个引导她的智者，但是在这个花絮里，它们不介意提供一个台阶。她大概会接下这个台阶，然后撅着嘴，一边赌气，一边留下来保护人们吧。
生气、不满、感到麻烦、感觉被背叛，心里长满杂草，但是仍然会手持镰刀和剑刃般的草叶交战，割出一条正直的路途，这就是它们的女主角……
“我不。”
……啊？
“我说，现在就走！”康烁影说，“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好吧，看来高中生的心是比较多变的。
飞飞在对它来说有操场那么大的餐桌上跑来跑去，与球球合力把刚送来的土豆泥和炸物拼盘打包，银芯梅放下绕头发的手，文雅地把牛排溺死在菌菇酱里：“那，我能去楼下玩充气城堡吗？”
康烁影竖起眉毛：“你看我同意吗！”
三个外星生物收拾好吃的喝的，窝窝囊囊地妥协。
康烁影挎着链包，烦躁地点手机上的顺风车群。从须州到榕城，不是坐大巴就是加专门的顺风车群，随行情变化，顺风车一趟要六七十。她咬着牙跟相熟的司机砍价，“地三鲜”和“AAA饮料零食批发”群里一直在弹消息挡她的视线。她有点后悔跟颜阎和刘征兰赌气，没用呼叫中心出门，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换了个肩膀背包，继续砍价。
脚下的扶梯卡顿了一下，她用胳膊撑住滚动的扶手，手机凑近嘴边和司机赔笑脸。
然后整座扶梯上的人集体后仰，风吹麦子一样弯下去。
扶梯停止。踏板下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随即发疯一般高速运行。
“咦？咦咦咦咦咦咦？”
康烁影逆着扶梯慢慢下行。因为在顶层，所以只有下楼的扶梯，电梯本身斜接两层楼，不像楼梯有下半部分的支撑，从这里掉下去，估计能畅通无阻地落体三四米。
扶梯上下只有她和另外两组放假的学生，只有她在最中间来不及跑。一开始她还可以慢慢下楼，随着踏板越来越快，她必须转过身狂奔起来才能踩在上一秒的位置。
两组学生蹲在扶手履带下，狂按紧急制动按钮。但按钮巍然不动，简直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下面顶着它，和学生们角力一样。
康烁影以10米每秒的速度狂奔，所有健身房跑步机的配速都黯然失色。她一步跨上两级台阶，但履带依然把她向楼下推。以这个速度下扶梯定会被甩出去，她刚想再跨一阶，扶梯两侧带毛刷的围裙板里，伸出一滩闪动的电浆。
有校运会的前车之鉴，康烁影毫不犹豫，提声高喊：“球！接着！”
链包被她抛上天空，球球找准时机，从灯线展开身体，一口把链包吞进夹层里。
游离体扑了个空，身体中电光闪烁，“犯规犯规。东西交出来。”
康烁影勃然大怒：“混账！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们两个加上黑衣人和银芯梅飞飞五个人，婆旦就是得加上我和球球才平衡啊！”
“坏。”
“滚蛋！快给我停下来！”
“坏坏坏！”
“……别装听不懂！你耍赖！”
康烁影飞起一脚跳上它露在外面的那滩电浆。可惜游离体迅速缩回，她只是把扶梯跺出一声巨响。底下的学生和几个围观的人以为游离体是电火花，吓得哇哇直叫，有的叫她别动有的叫她快跑。
扶梯上下乱成一锅粥时，一只方脸灰毛，长得像一只小雪豹的东西大叫着扑上来，雪白爪子一巴掌拍下。
扶梯绿光大盛！
泥浆般的碧绿色从缝隙爆出，在视网膜上短暂映出一层光膜。看什么都是绿色的，兔狲威武的脸看起来也是古怪的绿意。
扶梯停下了。
兔狲庞大的身躯轻盈一跃，跳上扶手，在斜坡上如履平地，一举跳上空中。在康烁影全绿的视线中，那里是空空的一片，而兔狲就这么扑向空气，四爪齐张！
“滋——”
又是一阵绿光。
光芒爆发前，康烁影明智地捂住眼睛，顺着扶手钻进人群里。
在视线漆黑的前一秒，她看见兔狲四只毛绒绒的爪子上，包裹着半透明的金属色手套。
银芯梅刚才就因为想跟小女孩道别而快马加鞭，先一步到了三楼。看见康烁影脱险，赶紧把她往人群深处藏了藏。
康烁影被人们揉眼睛的胳膊左杵右怼，非常心烦。正想发作，旁边的人按住她肩膀。
“康烁影，是吗？”一个头上插着棒棒糖扭蛋机的衣架问。
康烁影惊恐后仰：“什么玩意儿！”
“下面。”
滑轮衣架下面，数条布满吸盘的白色触手正卖力地划动地面，以达成“行走”的视觉效果。一只触手上拖着件黑色大衣，还有几只触手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香奈儿品牌包。其他触手各司其职，扶正扭蛋机的、保持衣架直立的、拍她肩膀的，相处非常和谐。
康烁影认得那件大衣：“你是和布兰登干架的那个……”
“是我，形态接近时改变折射率更方便。”触手怪懂事地解释了衣架和扭蛋机，“但我没有和她干架。”
“哦对，主要是她菜鸡……”
触手怪说：“我希望你能把包给我。”
“我不。”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对方说，“我无意加入纷争。但我的改装芯盘被灵肉盗走，苦寻无果。我向办事处和婆旦·颇萝旦发言人求助，始终无法得到准确的答复。”
“那你再找啊！我看你是闲得慌不是急得慌！”
“这场斩将夺旗是由前和平联合公民发起，它们说找到了一位擅长潜行和隐藏的灵肉帮忙藏匿物品，保证公平公正。我怀疑它就是偷窃我改装芯盘的灵肉。现在藏匿已经完成，灵肉也自行离开。朵科蒂先生承诺，如果我让和平联合胜出，他就会帮助我寻找灵肉和改装芯盘。”
康烁影忽然反应过来：“啊……你是……那个什么……叫……智械？”
“正是。”触手怪说，“卡尔·三十三，喊我卡尔就好。”
云堡人说：“而我，是阿尔尼尔·朵科蒂。”
银芯梅眼睛里全是绿色，伊指着阿尔尼尔告状：“就是他让我没法联系你。他还捏菲即唧。”
在康烁影发作之前，阿尔尼尔立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奉上一盒冰糖水果：“请听我说完。”
康烁影把冰糖水果塞进嘴里：“说。”
“你听信了布兰登的一面之词。我认为你应该仔细看我们的聊天记录。”
背对着兔狲和游离体战斗的光影和嚎叫，康烁影咬着糖葫芦翻看阿尔尼尔的讯传。
群里硝烟弥漫，看聊天记录，这一群人每天吵架没断过。不知姓名的游离体和阿尔尼尔擅长阴阳怪气，棉花团子LwL还算有理有据，剩下的猫猫头像估计是兔狲，总是在发表情包，而布兰登——
——她骂得好脏。
脏得让初中混过一段的康烁影都噎了一下。
“看到了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阿尔尼尔说，“这种程度，我觉得已经算人身攻击了。每次看完我都要说一句查丹。”
“我其实理解她，她对婆旦有归属感，你们骂婆旦她急眼，很正常。”康烁影上下划了划，无师自通打开群设置，然后道：“我觉得主要问题是，你们五个为啥还有个群？”
“移民嘛，有个小社区很正常。”
学地理的康烁影可不信：“那也轮不到老家从根上就关系差的人组成社区啊！”
飞飞从银芯梅头顶跳过来，在讯传上团团转：“奇怪，上次过尤里卡时刻明明生物很多。须州移民就你们几个吗？”
分别来自两个关系不好的地区；从语言习惯推测不是同学；和其他移民关系不紧密的孤立朋友圈；疑似无经济来往；从银芯梅的话里听出婆旦有三个生物，应该还有个没见过的，如果校运会让刘征兰狂做物理卷子的事也是它们整的，那没出现的应该是那只狗。它学历比较高，而布兰登是工作多年的广告人，没提过学历优势。职业和学历不同，年龄也不同……
“混蛋！！！”康烁影大叫，“你们是同一批过来的非法移民啊！！！”
怪不得关系烂成这样还在一个群里，怪不得都在地球了还用老家互相攻击，怪不得能从网络口嗨转到线下互殴，怪不得素质低下法律意识淡薄。
这群人出现在地球本来就是非法的！！！
“是这样吗？”卡尔低下头问。
“嗯……呃……这个……嗯嗯嗯……”阿尔尼尔顾左右而言他。
卡尔不解：“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对方的母地？你们不喜欢的是哪个行为，政策，还是信仰？”
阿尔尼尔抓住卡尔的一条触手：“你也来自和平联合！你不觉得婆旦·颇萝旦很虚伪很可恶吗？我们两边打了几次仗，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话音刚落，他喉中冲出一声惨叫。一只大耳朵上缠纱布的对大耳朵狗扑上来咬住他的大腿。阿尔尼尔扯住它的前腿往后扯，而大耳朵狗并不松口，云堡人一拽，它就往后一仰，那块肉被拽得更长，疼得阿尔尼尔大叫。
僵持一阵，阿尔尼尔痛得发懵，松了手。大耳朵狗抓住机会，跳起来用脑袋顶他肚子，云堡人一个趔趄倒下，然后两腿伸直夹住狗的脑袋，狗也不示弱，呲着牙狂叫，盒他扭打在一起。
毫无水平的缠斗中，狗抽空大叫：“和平联合还好意思说我们虚伪！”
卡尔拧动棒棒糖扭蛋的旋钮，把摇出来的棒棒糖递给银芯梅和康烁影：“政体没有性格，没有虚伪一说。我不理解它们的行为。”
“身份认同啦。”康烁影随口道。
球球绕过扶梯上兔狲和游离体的决斗，从商场另一侧的扶梯上溜过来：“这和处女座双子座大战，咸豆脑甜豆脑吵架，上班和上学哪个更累是一样的。”
卡尔懂了。虽然不知道它懂了什么。
康烁影还在看阿尔尼尔的讯传。通讯软件“听”、社交媒体平台咚咚、视频软件信号塔……她摩挲着着包盖上的logo，越看越乐，提声问和狗缠斗在一起的人类：“你没兴趣爱好啊！”
“怎么了！”阿尔尼尔大叫，“没兴趣爱好怎么了！”
康烁影嘴角含笑，自言自语地划讯传：“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信号塔里都是国际局势、社会热点和心灵鸡汤。几乎不发咚咚，发也不带图，都是网上复制的名言，还有人生感悟。朋友不多，估计移民也是瞒着家里人的，在当地抛头露面太多，怕被熟人捅到家里去，所以只能和讨厌的人窝在一个群里。每月有固定转账记录……哈！欠债！”
她拍手大笑：“你既不是真的讨厌婆旦，也不是真的热爱和平！你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在意的人，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伟大的成就！你学历估计一般，以前的工资也不是很高！不知道哪里来的债务压垮了你，你只能跑到地球讨生活！你维护和平联合，痛恨婆旦，因为只有当你把自己融入庞大的集体里，才有胆量和别人对抗！是不是！”
阿尔尼尔像被人打了一拳，躺着不动了。
巴吉度犬没有趁人之危，它站在康烁影脚背上，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喜欢小动物的没有坏人。”
“少来！”康烁影说，“你也就是个学历歧视的！别来套近乎！”
球球凑到银芯梅嘴边：“她今天攻击力好强，吃错药了吗？”
“我不敢问。”银芯梅冷静道，“回去剪辑的时候再复盘。”
阿尔尼尔动了动：“我要澄清一点：不是我欠债，是我父母破产逃跑了……”
康烁影朝绿光微弱的游离体努嘴：“它呢？”
“塞萨隆哲尔·奥坦伊？”阿尔尼尔道，“哦，它快死了。”
康烁影大叫：“快让它走！”校运会她和刘征兰被游离体影响到时，律易棋一惊一乍的反应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它会的。它活得太久，又不愿意回恒星，是个爱热闹的老人家。等它时候到了，它会自己去电离层。”
“不是！”康烁影着急，“把它叫回来！别打了！扶梯真赔不起！”
阿尔尼尔叫不回来。因为扶梯战况升级了。
布兰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记飞踢踹在游离体身上。可惜她穿过了对方的身体，整个人麻麻的。
兔狲挥舞四只戴着手套的爪子，张牙舞爪扑过去，和布兰登一块儿把游离体塞进扶梯缝隙里来回抽动，一会儿又拽出来狂甩。
知道这东西是老人家之后，康烁影心中有一丝于心不忍。她按捺住那点同情，朝卡尔伸手：“香水瓶拿来，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不把你们报告给办事处。”
“可是我的改装……”
银芯梅说：“到了我最喜欢的时刻。”
伊把手伸进胸前的衣服里，不顾康烁影“你把东西放在哪儿？”的惊呼，从容拿出一个正方体。
正方体边长大概10厘米左右，黄铜色边框镂空出粗犷的花纹和不知名的字母，每一面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窥视孔，碧沉如玉的色彩从孔洞中漏出，宛如漫上河堤的绿水。
“寰宇匣————”飞飞张开翼膜展示。
卡尔道：“这个不是早被淘汰了？”
“试试，说不定呢。”银芯梅拨动边框上的字母，固定好花纹和字母的位置，“位置？”
球球：“禧禧烤肉店18号桌东侧靠窗。”
“时间？”
“下午十二点四十四。”
“帧数？”
“25fps。”
银芯梅调试好寰宇匣，挑出一面让康烁影看。康烁影把一只眼睛凑近窥视孔，在寰宇匣的内部，是只绿色水晶球一样的设备，里面显现出她在烤肉店里的场景，周围人的脸庞很模糊，唯独她身边很清晰。
在慢放的设备里，她手边装包的纸袋旁伸出一只巧克力色的鼻子，过了一会儿，黑灰相间的毛发冒出来，两只粉色的爪子飞快抓住平放着的纸袋里冒出来的一截金属链。
然后的情节……
“看到了什么？”飞飞问。
康烁影沉默片刻，揉了揉眼睛：“我怀疑我看错了……”
她打开自己的包看了看，又抓起银芯梅手上的筒包检查。
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迷茫地抬起头，又从卡尔手上拿过所有的包，一只只翻过去。CF、流浪、19bag……
检查到衣架肩膀上的Leboy里，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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