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王翠花那缸惊世骇俗的臭腌菜。最终被她骂骂咧咧，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趁着月黑风高拖到村外最远的垃圾堆埋了。

那股子难以消散的恶臭，却在顾家灶房里盘旋了好几天，如同王翠花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憋闷和疑恨，无声地发酵着。

她损失惨重，不仅赔进去不少盐和买次品菜的钱，更是在顾老太面前丢尽了脸面，连带着顾金宝都好几天没给她好脸色看，嫌她弄出那么臭的东西。

她怀疑顾微微，几乎可以肯定那死丫头耍了她。但那又怎样？她拿不出证据。跟踪偷窥，窃取秘方的事情根本见不得光，闹开了，理亏的还是她自己。

这哑巴亏吃得她心口疼，看向顾微微的眼神也就愈发阴毒，像是一条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暂时缩回了巢穴，舔舐伤口，等待着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咬。

顾家小院的气氛，因此变得更加压抑和诡异。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顾微微深知这一点。王翠花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的失败，只会让她更加记恨，手段也可能更加狠辣和隐蔽。

她不能坐以待毙。除了依靠赵有根那条若即若离的线，她需要更多的护身符，需要在这个封闭的村庄里，找到更多可以借力或制衡的点。

她的目光，投向了村里另一个颇有分量的角色。妇联主任，张秀云。

张秀云和赵有根不同。赵有根是实干派，看重实际利益和村子稳定。而张秀云，更看重名声，表现和那种被人尊敬，手握一点点小权力的感觉。她喜欢开会，喜欢讲话，喜欢处理妇女工作，尤其喜欢树立典型。无论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

这就给了顾微微操作的空间。

机会很快来了。

村里通知，过几天公社妇联要来检查工作。主要是考察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落实情况以及反对封建残余思想的宣传教育成效。张秀云为此忙前忙后，组织妇女开会学习，打扫卫生，显得格外积极。

顾微微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张秀云需要表现，需要政绩，也需要一些能拿得出手，体现她关怀妇女的实例。

这天傍晚，顾微微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从那宝贵的陶罐里，精心挑选出几根色泽最亮，形态最完整，味道也最醇厚的腌萝卜条。它们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琥珀色，通透油润，散发着复合而克制的香气，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她用洗干净，烫过的宽大树叶仔细包好，外面再裹上一层旧报纸，小心地揣进怀里。

她知道，对于张秀云这样有点小虚荣，讲究体面的干部，东西不一定要多。但一定要精致，要显得用心和尊敬。

她算准时间，在张秀云大概刚吃完晚饭，心情应该比较舒畅的时候，来到了张家院外。

张秀云家是村里少数几家砖瓦房之一，院墙砌得齐整，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顾微微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角，脸上练习了好几次。才摆出一种怯生生，又带着几分崇敬和忐忑的表情，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张秀云略显高亢的声音。

“张主任，是我，顾家微微。”顾微微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秀云站在门口，她四十多岁的年纪，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件半新的列宁装，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她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顾微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端起惯有，带着点干部派头的笑容。“是微微啊？有事吗？”

“张主任。”顾微微微微鞠了一躬，显得很是恭敬，双手捧着那个树叶包，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声音更小了，带着点不好意思。“我自个儿瞎琢磨，腌了点小咸菜，味道还凑合。想着您为咱村妇女工作操心劳力的。就想请您尝尝鲜。您别嫌弃。”

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眼神躲闪，完全是一副鼓起巨大勇气来讨好领导的胆小模样。

张秀云脸上的诧异更深了。她打量了一下顾微微，又看了看那个包裹得十分仔细的树叶包。她自然是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关于顾家丫头腌菜手艺不错，但具体多好，她没尝过，也没太放在心上。此刻见这孩子如此郑重其事地送来，心里首先受用于这种尊敬的态度。

“哎哟，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啥？”张秀云嘴上说着，手却接了过来。树叶包一入手，一股极其独特而诱人的腌菜清香就隐隐透了出来，让她不由动了动鼻子。

她忍不住当场就打开了一层报纸，露出了里面品相极佳的腌菜。那色泽，那形态，那香味，一看就绝非普通货色！比供销社里卖的那些黑乎乎的酱菜不知强了多少倍！

张秀云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脸上笑容真诚了不少。“哎呀，微微你这手艺可以啊！这腌菜弄得真俊！闻着就香！”

顾微微适时地低下头，绞着衣角，声音细弱。“您，您不嫌弃就好，我就是胡乱弄的。”

“好好好，那我可就谢谢你了。”张秀云心情大好，将腌菜收好，看顾微微的眼神和蔼了许多。“快进来坐会儿？喝口水？”

“不了不了，不打扰您休息了。”顾微微连忙摆手，脚步却像是钉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张秀云一眼，又迅速低下，眼圈却微微有些泛红，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张秀云正得了好处，看她这副欲言又止，明显受了委屈的样子，干部的责任感和好奇心同时被勾了起来。她放软了声音。“微微啊，是不是有啥事？跟婶子说说？是不是家里有啥困难？”

她刻意用了“婶子”这个更亲近的称呼，试图拉近距离。

顾微微的眼泪像是终于忍不住，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声音带上了哽咽，却努力忍着。“没，没什么。张主任，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没用。挣不了几个工分，吃的又多。奶奶和娘，说得对，女娃子就是赔钱货。”

她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充满了自贬和委屈，却精准地点出了“重男轻女”和“吃不饱”这两个关键信息。

张秀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胡说！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什么赔钱货！这种封建思想早该破除了！”她声音拔高，带着义正辞严的味道。“你奶奶和你后妈又念叨你了？还克扣你口粮了？”

顾微微像是被吓到了，连连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好。干活慢，吃得多。弟弟正在长身体，奶奶和娘多照顾他是应该的。我就是，就是有时候饿得睡不着，瞎想想。”

她越是这么说，越是显得真实可怜。

张秀云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作为妇联主任，对村里这些重男轻女，虐待前妻女儿的事情早有耳闻。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不闹出格，她通常也懒得管。但此刻，刚收了人家的心意，眼前的孩子又哭得这么可怜兮兮，加上公社马上要来检查反对封建残余的工作成效。

这简直是一个现成的，可以拿来展示她关心妇女疾苦，打击封建思想的典型案例！

虽然不能大张旗鼓，但私下里教育批评一下，既能体现她的工作力度，又能还了这份人情，还能满足一点教训一下王翠花那种刻薄女人的隐秘心理（张秀云和王翠花关系一般，甚至有点互相看不顺眼），简直一举多得！

想到这里，张秀云顿时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起来。她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递给顾微微，语气更加和蔼，却带着一种干部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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