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见我（二）

走马灯将“厉无渡”的前世今生尽数展现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神魂眼前——两段人生、两世记忆，在此刻，在这个不属于任何时空的奇异之地相接，展现给其中尚且未经过后来那些漫长岁月的一个。

在厉无渡至今为止的所有记忆都被重现完成后，光幕如潮水般褪去，包裹着厉无渡的璀璨光茧也缓缓消失，化作点点星芒重新散逸回空间各处。

空间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那些漂浮的光点仍在无声闪烁，如同见证一切的沉默星辰。

厉无渡的神魂微微晃了晃，方才她所有的记忆都被强行抽离展示，一时间竟有种再次亲身经历了一遍那漫长人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和赤/裸感。

而在她对面——

少女厉无渡僵立在原地，脸上再无一丝之前的警惕与锋芒，只剩下极度的震撼和茫然。

她回想着方才影像中那于某种意义上属于“未来”的一幕幕画面，看到了报完仇的自己，是如何在这无聊的世界上茫茫然空虚度日，最终厌倦到有心求死的结局。

一时间，这超出常理之外、但又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的场景令她脑海中一片混乱。

少女厉无渡沉默着，厉无渡也沉默着，时间在此刻失去了度量，包裹着两个几乎一样，却又生出了微小差别的灵魂。

终于，在漫长的静寂后，少女厉无渡抬起了眼。

消化完巨大信息量带来的冲击后，她心底反而升起一股近乎虚无的平静。

厉无渡看见年少时的自己再无之前的愤怒、震惊或仇恨，在她脸上，只有一片了无意趣的失望。

“……呵。”少女短促地嗤笑了一声，“真没意思。”

面对年少时自己的评价，厉无渡并未感到冒犯，反而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是挺没意思的。”

“哼。”少女厉无渡闻言又哼了一声，旋即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对面的另一个自己脸上，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一会儿后，她问道，“虽然刚才已经看到了你的记忆，但我还是要确认一句——前世你曾亲手杀了温琼枝，而这一世，重生回来的你又夺舍了她的肉身，是么？”

“没错。”厉无渡点了点头。

少女厉无渡闻言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对自己道：“如此，你也算杀了她两次，报了我们父母的仇。”

厉无渡看着她神情之间微妙的变化，突然冒出了一个隐约的猜想，并为之一惊：“你……”

“嘘，别吵。”少女厉无渡直接打断了她，“我可不记得自己是个爱婆婆妈妈的人。”

说罢，她低下头，眼神漠然地看着自己神魂构成的双手，淡淡道：“既然温琼枝已死，我便没了要报仇的对象，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了。再加上看了你的‘精彩人生’，我只觉得太没意思，不如说简直——无聊透顶。”

“这样的未来，我没兴趣。”

少女厉无渡重新抬起头，肆意一笑：“所以这具身体，这条命，这样的‘未来’，还是留给你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这片奇异空间便仿佛被她的意志引动了一般，自不知名之处传来一声悠远低沉的嗡鸣。

那些悬浮的光点再次剧烈震颤起来，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再汇聚成光幕，而是化作无数条细密的、闪烁着星辰般光泽的能量流丝，像无数条活过来的银蛇，精准地缠绕向两个相对而立的厉无渡！

两股同源的神魂力场，在这神秘力量的催化下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共鸣和强烈的吸力，如同两块碎裂的磁石，在庞然巨力的牵引下，无可挽回地撞向彼此。

“你——”厉无渡脸色剧变，她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力，要将她与另一个自己融合。

她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守住作为“厉无渡”的独立与那份沉重的记忆。然而就在她打算全力出手时，却看到了对面少女厉无渡的眼睛。

——里面没有丝毫要吞噬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的欲望，只有对自身存在的无谓和百无聊赖。

这份纯粹的“放弃”瞬间让厉无渡回想起了自己前世、同时也是现在的少女厉无渡心中的想法：是啊……温琼枝死了，仇报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自己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这一刹，厉无渡在恍惚中仿若又回到了前世刚杀死温琼枝时，她茫然站在大阵外的那一刻。

……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魔气和瘴气，沉甸甸地压着肺腑。大阵内尚未平息的残余之力扭曲着灰暗的天光。

温琼枝就躺在中央的深坑里，血肉全无，只剩一副残破的白骨。

——死了。

厉无渡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副骨头架子，意识到支撑自己从地狱爬出、熬过十几年非人岁月的唯一念想——手刃温琼枝，已成现实。

可……然后呢？

她该去哪里？又该做什么？

前半段人生所有行动指向的唯一目标如今彻底消失，厉无渡忽然发现前路只剩一片被野火烧尽的荒原，而积攒了十几年的疲惫和日日夜夜的煎熬就如同湿冷灰暗的迷雾般勒紧了她的心脏，令她生出一种麻木的窒息感来。

是的，没有狂喜，没有解脱，窒息感淹没四肢百骸，而紧随其后的空洞无边无际，冰冷地灌满胸膛。

厉无渡一动不动地僵立着，在四周宛如和自己隔了一层雾的景象和声音中怔然出神，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

然而，就在她正在走神之时，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将她愈见封闭沉降的心拽了回来：

“魔女，你竟敢……你竟敢杀我师尊！偿命来！！”

与怒吼同时抵达的，还有一道冰冷的剑气——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灵剑自厉无渡侧后方袭来，角度刁钻地直刺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凭借着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厉无渡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了过来，在电光火石间猛地拧转过去。

下一秒，尖锐的凉意穿透肩胛，连带着发出一声骨骼被剑刃摩擦的刮响。厉无渡踉跄一步稳住身形，恍惚的意识在肩部痛楚刺激下归位，旋即抬眼望去。

——剑眉星目的青年瞬间撞入她的视野，他燃烧着幢幢怒火的双眼正紧盯着自己，格外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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