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身体烫得犹如烧红的铁，周身的血液在飞速地流窜，就连原本毫不费力的呼吸，此刻都如同被蒙上了几层厚重纱布覆住口鼻一般困难。在一阵灼热炙烤中，小三只觉思绪彻底中断，昏昏沉沉间，他仿佛于梦境里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山羊胡早早成家立业，如今已是儿孙满堂享尽天伦，就连算账时都得抽空照料小孙子。那日，小三闲来无事前来账房探望，便瞧见胡主事正抱着孙子，手忙脚乱地用一只手打着算盘。见他到来，胡主事瞬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他将襁褓中的婴儿塞到小三怀中，道：“小子，帮我照看一会儿这小家伙，等我算完这笔账先。”

小三小心翼翼地接过孩童，又低下头，好奇地望向他那张粉嫩的小脸。这大胖小子生着一张圆滚滚的面庞，葡萄一般的黑眼珠莹润透亮，明明正是活泼爱哭的年岁，此刻却是闷闷地正皱着小脸嘟嘴，委屈得仿佛随时要哭出来了。他连忙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蝎子来，在那孩童眼前缓缓转圈摆弄：“乖哦，乖哦，我们是好宝宝，不哭哦。你爷爷现在正在忙，等他忙完了就来抱你啦。小三哥哥先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呀？你看，这是什么，哦，这是小蝎子！”

若是说先前这娃娃不过是快要哭出来，此刻瞧见他手中那形迹可疑的奇怪物种，便是彻底被吓得大哭起来。

“诶诶诶，你别哭呀！好好好，我们不玩小蝎子，不玩了哈。”小三惊慌失措地赶紧将蝎子收起，又动作轻柔地隔着襁褓拍打着孩童的手臂，只是无论如何努力，那孩子仍是哭闹不止。

束手无策之际，养父的声音忽然自他耳畔响起：“小三，我在府里寻了半天都没见着你，果然，一猜你就是在这儿。”

“爹……？”小三的身子猛地一怔，他茫然抬起头，便是瞧见了养父那张亲切熟悉的面容。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养父并未在那场战争中丧生，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府里探望他。

“这是胡主事的孙子？长得可真是乖巧。”养父温和地笑着，自他手中接过孩童，又轻轻打开襁褓，仔细查看了一番，“没什么事，只是该换尿布了，小三，去拿块新尿布过来，我来教你换。”

小三赶忙自摇篮中取出一块新的尿布，又递给养父，看他手把手地教学如何更换。养父对于育儿之道，似乎颇有建树，不过一会儿，便是已然换好。

“总算是把那笔账算完了，可真是麻烦……哟，小三他爹也来啦？”胡主事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活，此时一见二人，便立刻笑着打招呼道，“你要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我连壶茶都没备，当真是失礼，怎么好还劳烦你替我照顾孙子。”

胡主事虽嘴上说着抱歉，却半点没有要将孩子抱回去的意思。小三见状撇了撇嘴，低声抱怨道：“这死老头，不好意思让我爹照顾，倒是好意思找我。”

声音虽小，却仍是传进了胡主事耳中。他瞪了瞪眼，刚欲说些什么，又忽然注意到小三的衣衫竟是湿透了大半，便是改了口冲他调侃道：“喂，小子，我孙子尿了你一身，你要不要先去换身衣裳啊？”

冬日里衣衫厚重，小三此刻才发现，自己如今的状态竟是如此狼狈，他略显嫌弃地拎起了外衣，无奈道：“臭老头，也不好好教教你孙子，怎么随便尿人家身上！”

养父却是摆了摆手，一阵大笑：“你和小孩儿置什么气，孩子嘛，都是这样的。想当年，小三你也没少干过这种事呢。”

“爹！”小三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大喊了一句，“我先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再回来。”

“好好好，爹在这儿等你。”养父的声音里仍旧是满满的慈爱。

小三快步朝门口走去，轻轻推开了房门，可就在门被彻底打开的一瞬，眼前的一切忽然变成了一片虚无。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可所见场景并无半分变换。他慌张地回过头，却发现此时就连背后也皆是一片空茫。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所有的场景都裂成碎片，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无尽黑暗中。

“不是说……要在这儿等我的吗……”四周仿佛立起了无形的墙壁，小三闷闷的呼唤全然无法传递到外界，只在其中无助地婉转回荡着。他茫然地张开双臂，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沉闷的空气。

……

“小三，醒醒。”一道遥远的召唤在这片虚无的空间里骤然响起。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却找不出那音源的来处。是谁？是谁在说话？

“小三，别睡了，你快醒过来吧……”那道声音渐行渐近，语调悲怆，几乎是带着些哭腔。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紧紧握住。

小三缓缓睁开双眼，模糊视线中终于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那人面色苍白憔悴，双眼深深凹陷，眼圈泛着一股浓浓的乌青，就连嘴唇都是干涸起皮。往昔神采飞扬的眸中，只剩下深深的忧虑，直至瞧见他终于清醒，才终于勉强绽出些光亮。

小三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半晌后，他才调动沙哑的喉咙，迟疑道：“……少爷？”

“小三，你终于醒了！”季将离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颓靡面容上终于透出几分欣喜，“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若是再不清醒，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小三僵硬地转了转眼珠，蓦然发现自己眼眶竟早已浸满了泪。先前所经历的一切，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养父早已死于战争，而胡主事也早已不在人世，就连往昔热闹繁华的将军府，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清醒过后，心脏不间断传来的阵阵钝痛便变得愈发强烈。明明他最信赖的少爷此刻就站在面前，小三却无法敞开心扉与其倾诉半分。他比谁都明白，这份痛苦的缘由正是自己的无能……他已经拼尽全力，最后却什么也没能守护住。若他能再强一些，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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