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满江红
晏怀微还是晏家在室女的时候,虽然对朝廷政事不甚关心,但也并非全然蒙昧。
父亲晏裕带回家的邸报,她有时也会好奇地翻一翻。倘若晏裕空闲,也会乐意对她讲讲闺房外的家国天下。
不过关于“岳家军”的事情,晏怀微确实所知无多。盖因岳家军最勇武煊赫的时候,她还年岁太小不记事;待到她读书识字能记住事的时候,岳家军却已然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晏怀微躺在赵清存身边,脑海中混混沌沌地又想起那件绣着“岳”字的破旧军衫。
就像是在深海中打捞一抔模糊光影,晏怀微努力回想着,当年晏裕是怎么对她说的来着?
啊,好像是这样……话说南渡之初,天下大乱,江南江北烽烟四起,黎民百姓俱遭兵燹之厄。可彼时朝廷势弱,故而抵御敌寇之事便由前线各路将领自行招兵买马解决。
后来这些或征募或招降的军马因其听命于各自主帅,民间便将这些人称呼为“某家军”。其中,韩世忠的“韩家军”、刘光世的“刘家军”、岳飞的“岳家军”、张俊的“张家军”和吴玠的“吴家军”这五家最是遐迩闻名。
时日渐长,南北对峙的局面逐渐稳定,朝廷便想收回这些将帅手中的兵权。
应该是绍兴十一年吧(晏怀微有些记不准了),偏安一隅的朝廷打定主意要向金人乞和。其时,秦桧获皇帝赵构之允,任命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表面看是为诸将升了官,可实际上则是解除了他们的兵权——各家军自此皆升为“御前军马”,今后将直接听命于皇帝本人。
再之后便是那一年冬末,岳飞于大理寺狱中被迫害致死。
岳飞死后,岳家军被重编为鄂州驻扎御前诸军,由张俊的手下走狗田师中担任都统制。田师中此人既庸且诡,又贪又坏,岳家军十万精锐落到他手里,有的惨遭打压欺害,有的被分化离间,最终便是彻底瓦解冰泮。
“中兴四将之中,刘光世庸碌,韩世忠好色,张俊贪财,唯独岳元帅一身风骨铮铮,日月可鉴。可其他三人皆享尽富贵荣华,亦唯独他……死无葬身之处……”彼时晏裕压低声音,懊憾地叹了口气。
心底正混乱地思量着这些旧听碎闻,晏怀微忽觉有人为她解开了缚手绦带。不一会儿,又感觉似有一只温热的蝴蝶于唇边轻轻触碰,呼吸交织,令人心痒难耐。
蝴蝶终究还是飞走了,之后换作一只玉骨修长的手,在她面颊的烧疤上来回抚摸着。
“以后别用这些了,伤身。”那只手收回去的一瞬,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似呢喃般说道。
“别用……伤身……”
晏怀微茫然地想着这句奇怪话,身体却再支撑不住,下一瞬便跌入了绵软的睡梦中。
次晨天刚蒙蒙亮,她就被房内开合橱簏的动静给弄醒了。
晏怀微睡眼朦胧地向床幔外看去,这便瞧见赵清存披衣立于西窗前,而窗畔方桌上放着的,正是昨日她还未及细看的那只戗金牡丹小匣。
借着熹微晨光,赵清存打开匣子,似是将内中物品仔细整理了一遍,之后便拿起小匣出门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他就把匣子拿走了……他果然是起疑心了吧……”晏怀微迷迷糊糊地想。
又听得门外赵清存对女使吩咐道:“等梨娘子醒了,用罢朝食就送她回晴光斋。”
女使应了一声,似乎是珠儿,旁边还有个脆生生的声音,也许是院子里那个名唤小翠的丫头。
略微清醒之后,晏怀微感觉自己简直头痛欲裂,这一晚上睡了还不如不睡。这是她第二次伴赵清存入寝,真是一次比一次难熬。
依着郡王的吩咐,珠儿和小翠很快便入房来伺候晏怀微洗漱并用朝食。饭罢,晏怀微婉拒珠儿相送,自己回晴光斋去了。
坐落于清风坊的这座王府着实雅致又敞阔,画阁朱楼似棋在枰,回廊流水弯绕其间,偶然路过此地的清风怕也会迷路在这雕梁绣柱之间。赵清存如今这府邸是他受封之后朝廷新赐的,昔日普安郡王的潜邸在吴山坊,远比不上此处规模。
庭院太深太大,这便使得晏怀微入府已经快两个月了,却还是经常走错路。这不,这会子她从赵清存的景明院出来,明明想着往西转再往南转就能回到晴光斋,可走着走着却猛然发现不对——怎么跑灶房来了?!
晏怀微只得掉头返回,刚走没两步就听见前方矮墙处有人说话。她不想被旁人知晓自己不识路这样的糗事,遂打算悄无声息从墙后绕过去。
矮墙那边似乎是两个女孩子在闲聊。
“你又从灶房偷吃。你阿娘等会儿上灶发现少了吃食,肯定会怀疑你。”说这话的是之前那个咋咋呼呼名唤小福的丫头。
“怕什么。上次我阿娘发现了,扯着我去樊娘子面前,让樊娘子打我。你晓得樊娘子怎么说吗?她说,小伢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馋贪吃都是难免的。”听声音正是刚才伺候自己用朝食的丫头小翠。
晏怀微躲在墙后笑了笑,想起自己十三四岁时,也是馋嘴好吃的年纪。
她正准备蹑手蹑脚偷偷溜走,却忽听那小翠说:“新来的梨娘子都和恩王睡两回了,恩王怎得一点收她入房的意思都没有?”
晏怀微左脚绊右脚,险些扑个大跤。
“我也奇怪呢。我还以为咱们很快就有小姨娘了,怎知竟是压根没影的事儿。”小福语带疑惑地答。
小翠又说:“恩王莫不是嫌她丑吧?”
“嫌她丑为何还要和她睡?”小福更疑惑了。
小翠复道:“和她睡应该就是喜欢她吧?”
“喜欢她为何又不肯收房?”小福复又疑惑。
晏怀微简直已经能想象得出,两个小丫头片子在墙对面大眼瞪小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那你说,恩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晓得。你晓得嘛?”
“我也不晓得。”
“难不成是要等她肚子大了才收?”
“很有可能!”
话语声落,对面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传来窸窸窣窣啃东西的声音。二人似乎已聊完了种种闲话,这会儿开始埋头苦吃。
墙这边本该溜走的晏怀微却像是被刚才的话问住了似的,定定地立在原地,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这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小翠和小福说得对啊,赵清存究竟为何如此呢?
她明白自己从来都不了解赵清存,无论他温柔或冰冷,良善或阴鸷。他总是忽远忽近,仿佛人间十三夜的月亮,清辉广袤却未满,半轮高悬影幽幽。
若说赵清存讨厌这梨枝娘子,似乎不像……哪有人会强迫讨厌的人睡在自己身边?除非他有大病!
若说赵清存喜欢这梨枝娘子,似乎也不像……哪有什么肚子大了才收房的事,二人已经同榻共枕两次了,旁人不知内情,可晏怀微自己十分清楚,赵清存压根儿就没碰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兀立原地想了好半天,直至墙对面那两个偷嘴的小丫头都已经吃完走人了,晏怀微终于两手一拍恍然大悟。
结合此前种种迹象来看,答案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赵清存,他不行!
赵构也不行,赵清存也不行,这叔侄俩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呵呵呵。
但赵清存究竟是行还是不行这事,晏怀微现在没心情细究,眼下最让她好奇难耐的是昨日在军衫下面看到的那张泛黄词笺。
那样漫漶的词句,就连长于词曲之道的她都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可越是想不出,就越是想知道。于是她决定回晴光斋问问应氏姊妹。她们日日弹琴唱曲儿,必然比自己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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