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筹算
“理由很充足。”
栾城城署中,沈行约举杯凑近唇边:“时局变了。”
入夜时分,暮鼓敲响,城中开始了宵禁。
除了偶尔有巡兵往来街巷,铁靴走过的声音,全城再无人声。
天子驻跸的城署内,官灯熄去一半,黯淡的石壁前火把岑寂,唯独深院中,二楼的雅间还亮着灯,窗纸透出暖黄的光晕。
孙隆:“陛下,您的意思是……”
“你猜张叱为什么按兵不动?”
沈行约抿了口茶,道:“凭他的性子,你以为,在咱们兵败之后,向南阳发起求援,能等来救兵?”
看着孙隆凝眉投来的目光,沈行约摇了摇头,道:“若非顾及背后还有北胡的不可控因素,只怕咱们兵败的消息传出,张叱第一个就会发兵南下,趁此时机,把南阳郡外,几个南边的城池全部收归己有。”
孙隆仍有不解:“这么说,还是他替咱们守住了诸胡南下的屏障?”
“不,”沈行约放下杯盏:“他在观望。”
在军队攻打平饶时,曾有次,张叱与西域胡族密谋联络,又在晋北南阳治郡横征暴敛,拉拢人心。
时隔这么久,可知道此事的只有寥寥几人。
沈行约将这件事说与孙隆听后,孙隆总算明白过来:“所以张叱早有反心。”
孙隆说完,适时地收回目光,表面虽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禁打鼓。
没想到那么早时,沈行约就已参透了张叱的野心,并且着手防备。
早时,在军队前往晋州前,沈行约便将张淼与张叱父子分开,调走张叱前往南阳。
不得不说,他这一步棋,虽是当时时局所迫,眼光却放得十分长远。
张叱其人狼子野心,为求荣华,连自己的义父都能出卖。行军途中,沈行约自当不会留任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叛兵的将领放在身边,反而让他接管南阳的郡兵,与西面、北方诸胡互为掣肘。
以张叱的个性,留在南阳以后,断然不会安分守己,而他果真不负所望,靠着铁血手段,四处买通打点,成功招揽原晋北之地,曾为燕廷效命的本地郡兵。
这样一来,沈行约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借张叱之手,将晋北的乱局处置妥当;即便来日,行军路上遭遇变故,张叱生出不臣之心,也要忌惮西北诸胡的势力,不会贸然发动反叛。
“张叱与西域方面的结盟,本就脆弱不堪。”
沈行约道:“若朕没猜错,在萧关一战发生前,张叱早就在暗中与西域密谋,只等咱们深入南下,往幽州作战,随后就大开关卡,放胡人入关!”
孙隆眉头紧皱,沈行约顿得一顿,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南阳郡内,凡有城官不听从张叱调令,届时,哪一座城池会遭到胡人劫掠,这些都是事先标好价码的。”
孙隆听到此处,顿时茅塞顿开。
怪不得那时,张叱会替西域使者传话,想要说服沈行约,与西域大叱分治邑野边地。
这两个方法,不论哪个,都能令他从中捞到好处,只不过一个是明抢,一个是暗拢罢了。
况且,若萧关一仗打胜,沈行约必定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深入燕都京畿之地,也就无瑕顾及后方,张叱便可在南阳做他的土皇帝,多快活一阵子。
“只不过,他预测错了。”
沈行约笑中带涩,道:“咱们打了自起兵以来,史无前例的一次大败仗。”
孙隆听过后,略微颔首,并没有打官腔,虚与委蛇地安慰一番,或是替他分摊责任,将战败一事推卸到其他上面。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君臣之间早已心照不宣。
与沈行约沟通有一点好处:他从不避讳谈吃败仗,也不会在这上面死犟面子。
错既是错,掩过饰非与推卸责任毫无意义。
“所以,张叱不会派兵来援,也不会主动叛节,”孙隆道:“他在等待时机,静观咱们和燕廷交战,想要最终坐收渔翁!”
“不错,”沈行约点了点头,“可你觉得,以他这般出尔反尔,西域的大叱会就此罢休吗?”
萧关兵败,残部如退潮般后撤,就连绥应的战略城池都没能幸免,落于敌手。
也即意味着,局势随时都有崩盘的可能。
这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令张叱原本计划落空。
这种时候,他首要考虑的,自然不是与西域的合作,而是死盯着南边,等待下一场大战爆发,沈行约的军队彻底败退,失去还手之机,张叱便可顺理成章,截住军队往充州撤兵的要道,吞并掉他的残部势力。
不过这样一来,就与大叱先前的约定,完全相冲突。这种情况下,大叱被他耍了一道,又怎心甘?
所以沈行约料定,不日后,大叱必将南下,参与到中原战乱中。
孙隆焦虑地低下头,心中一团乱麻,想了想道:
“既如此,咱们的军队不能再往北撤了!”
原本他只道张叱怀有不臣之心,以为施以打压,便可令对方有所收敛。而今,经过沈行约一番剖析,孙隆深感绝望。
这还只是晋北的局势,就已是一笔糟心账。
愈是靠近南阳,不可控因素愈多,若胡人真的来犯,张叱想要保存实力,难保不会将祸水东引……
稍一深想,孙隆只觉焦头烂额。
他们现在所处,完全就是腹背受敌,前路一片渺茫。
“陛下……最差的结果,咱们提早往充州撤军,先退回灵沃,泽谷……”
灵沃边城,是他们君臣初时之地。
想不到,有朝一日回去,却并非衣锦还乡,而是在战败的情况下,不得已选择的一条退路。
孙隆想到此,心中感慨万千。
沈行约道:“情况还没那么糟。”
这两日,沈行约回到军中,捕风追影地听到一些关于北方的事。
胡戎王病逝退位,新一任的王位,由胡戎三王子继承。现下,新王带领族人,已转场到草原深处。
自从上次萧拓走后,两人再没见过面。
日前,那只负责传信的海东青,也因沈行约的浑瞳,被彻底吓跑,不敢再来。
时隔这么久,关于胡戎那边,仅有的一点消息,还是他从安插在张叱身边的监军,在张叱与西域的谈判中听得。
零星半点的风声,辗转传到沈行约这里,就只剩下只字片语。
最开始时,沈行约是不信的,对此十分诧异。
他自认为对萧拓有所了解,从在这个时代,两人再次相遇,及至以后,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从头到尾,萧拓所表现出对王权的不屑,关于这一点,他没必要骗自己。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无论沈行约接受与否,他都须得面对萧拓的负约,以此重新审视两人的关系。
他并没有如事先说好一般,领兵南下,而是在两方的抉择之中,选择了王位。
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
也许不是他自愿呢?
每每想到这件事时,沈行约总是忍不住地为他开脱,认为他们之间,本不该是这样。
从最开始,得知此事,那种怅然的苦闷和失望,渐渐被时间冲淡下去。冷静下来,沈行约只得转变思路:每个人所求不同,自己尚且可以顶替沈鐩的身份,于乱世起兵平叛,那么萧拓又为何不能接过父辈遗志,去做他心中所想之事呢?
沈行约清楚自己的选择和背负,一路走来至今,感情从不是他的首选。
自己做不到的,又何苦去强求别人?
况且,往好的方面想,他没能收到的那封来信,或许正是萧拓的致歉。
眼下局势,整个晋北之地,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而不论是南阳守兵,还是西域的大叱,都与北方胡戎密切相关。
“陛下……是否要寄希望于北方的胡戎?”
漫长的沉默中,孙隆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斟酌着开口,道:“可是目下形势,且不说胡戎新王是否真心出兵援助,末将听闻,浑北草原旱了大半年,若此时,引胡人南下,怕只怕这些人打得不是两族结好,前来支援的主意,而是与大叱一般,贪图我国中土地、财物,到那时……”
“孙将军,”沈行约适时地打断他道:“你过虑了。”
孙隆嘴唇一动,欲言又止。
他想到当日,在军队还未正式进攻萧关时,胡戎的三王子在宴席上信誓旦旦的承诺,而后,胡戎却单方面违背了与他们的约定,适才有此忧虑。
而让他担心的远不止于此。
若是诸胡结盟,趁此时向他们发难,形势必将更加危急。
只不过看沈行约的态度,这种话,孙隆无论如何也不好继续再说下去。
“朕没有说,要请胡戎出兵南下。”
沈行约清咳一声,心里尤其不是滋味,缘由他此时这么说,相当于在打自己的脸:“朕已往驹骊传信,让徐阜再筹粮草,仗是早晚要打的,不过要等待时机,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
此一刻,饶是孙隆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如在沈行约伤口上撒盐,把对方逼至了绝地。虽乃无心之失,实则罪该万死,忙跪地道:“陛下,请恕臣言多冒失,不能体察圣意之罪!”
“这不怪你。”
沈行约赦他起身,道:“朕这么说,是打算和你交底。”
“接下来,燕廷还会派兵来攻,不要和他们正面抵抗。”沈行约起身,走向议桌,道:“朕已派人打点了内郡官员,届时军队只佯装战败,照旧往北撤退。”
孙隆随之起身,走到了议桌一侧,目光稍有不解。
望向桌前的舆图,沈行约手指在上面划了一道:“这里是撤军的底线,由此开始,才是军队正式的反击。”
听他这么说,孙隆便知沈行约已有筹算。思索片刻,仍有些不放心道:“可是,晋北的麻烦……”
沈行约却是一笑,语气深沉:“你猜,如若胡人南下,对于张叱而言,算不算也是一桩麻烦?”
孙隆若有所思,沉默地蹙着眉。
“能够有调度缓冲之机,就算不上是麻烦。”
沈行约道:“着手去准备吧,别忘了,咱们在平饶的泸城,还有几千的兵马。”
昨日密呈的消息,当时军队战败,约有大规模的一部兵力,与军队主力失散。
其后,这一部在撤退途中,又遭遇敌兵阻击,顺势诈降。
曾与徐阜有过命交情的泸城官员,帮其里外打点,使得这支队伍没有被燕军收入战俘营,重新编制,而是留在了城中,足有三千余众。
此事甚为机密,知情者也不过三五人。
孙隆点点头,知道乱局当前,不论是否有足够把握,都应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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