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孕反
如果是萧景明,这会儿应该已经语气变得危险了。
他会眯上眼,声音会开始生锈,他会很慢很慢地问:“爱妃这是在对朕不满?”
德妃已做好了迎接这句话的准备。
无非是坚决否认,一口咬定自己绝无他意,皇帝或许会冷落自己几日,但很快就又会回来。
只要她父亲还是镇国大将军。
然而江书鸿不是萧景明,她感受到了德妃话里的讥讽,因而感到新奇,和一点难以言明的喜悦。
她冒犯的是自己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却给予真正的江书鸿以遥遥的支持。
如果不是她此时身在此处,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萧景明向德妃埋怨自己时,德妃是如此反应。
所以她用自己都未察觉到变柔和的语气道:“也许吧。”
德妃惊疑不定。
江书鸿却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安然入眠。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比进宫以来的每一晚都更安稳。
不必侍寝时,她睡前要在心里理清楚思路,找准下一步要解决的敌人,计算好一环又一环,才能有白日里四两拨千斤的设计。
萧景明睡在旁边时,半夜更是睡不安稳,潜意识里总是注意着身边的动静,唯恐睡相太差,冒犯到了皇帝。
睡在德妃身边却很身心放松,她的身上有种幽柔的暖香,叫人想起被阳光烘得酥软的丝绒枕,或是冬夜里煨在熏笼上的陈年橘皮。
她们背对背睡去,不必太过亲密,使她得以保留自己的一方天地,很有安全感。
一夜安睡。
……
与此同时,雍和宫锦绣居却并不安稳。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雍和宫唯有更漏声遥遥传来,比往日冷清许多。
萧景明于锦帐之中辗转反侧,绣着并蒂莲的软枕已被揉得微皱,却仍寻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小腹隐隐酸胀,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在深处牵扯,不剧烈,但绵延不绝,如细丝缠绕,让他忽视不得。
萧景明试着翻了个身,腰背却更酸了,仿佛有人在筋骨之间塞了一把细碎的沙砾,硌得他无法安枕。
夜里的感受比白天更甚。
他不由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尚且平坦的腹部,那里明明看不出半分异样,却已搅得他日夜难安。
“才两个月不到,怎会这般磨人?”萧景明低叹一声,无所不能的皇帝在此事面前也无法可施。
尽管早撤走了殿内的熏香,他却仍觉得还有余味残留,令他喉间发紧,勾出一阵隐隐的恶心。
人不能不睡觉,他需要保持精力,去应对这连日的巨变,于是闭了闭眼,强自压下那股不适。
可不过片刻,胃里又泛起微妙的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搅动,不上不下,时不时升起一股酸涩之意梗在胸口。
萧景明耐心耗尽,撑起身子,朝帐外怒声唤道:“来人!”
守夜的银烛立刻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梅子汤。
“娘娘又难受了?”银烛见娘娘面色苍白,连忙扶他靠坐在软垫上,又将瓷盏递到他唇边。
萧景明抿了一口,酸味的梅子汤滑过喉间,总算将那阵恶心稍稍压了下去。
然而不过须臾,那不适又如潮水般漫了上来,反而更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由攥紧了被角,指尖微微发颤。
“太医说这是常理,”银烛低声宽慰,轻轻替他揉着后腰,“过了这阵子便好了。”
“哼,常理……”萧景明一声冷笑,眸中却掩饰不住疲惫,“一群庸医!”
窗外树影婆娑,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低鸣。他望着雕花的窗棂,忽觉一阵恍惚。
皇后怀大公主时,贤妃怀大皇子时,还有没能留住孩子的薛氏、孟氏……她们有孕时,常左右都不得安宁,一天一个新要求。
像红花油那次,他就心里暗暗有些怪罪薛氏,腿上有些浮肿不是很正常的吗?哪个女子有孕时不经历这么一遭?偏她自己受不了,非要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精油按摩,这才给别人机会,以致遭了算计。
然而今夜,他不禁在想,这深宫之中那些女子,也曾如他一般,在这锦衾绣榻上辗转难眠吗?
萧景明不得不承认,怀孕确实辛苦。
要尽快想办法换回来,好好当他的皇帝,那样便只需等着别的女子努力怀上孩子,为他开枝散叶,为他延续香火,还以此为莫大的恩赐。
要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这生生世世都当男子。
萧景明这一个念头在心间碾过千万遍,硬生生熬到了卯初。
天光未明,紫禁城的轮廓仍浸在青灰色的薄雾里,东边天际只隐隐透出一线蟹壳青。
值夜的更夫刚敲过五更梆子,余音颤颤地散在夹道里,各宫的灯便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江书鸿已神清气爽地起了身,梳洗整齐准备上朝了。
百官列队,肃立静候。五更鼓响,宫门渐开。官员唱名,鱼贯进殿。三跪九叩,太监高唱。
又是这样一番繁复礼节后,一个时辰已过去了。
今日既无急奏,亦无科参,便按兵部与都督府、户部、刑部与大理寺,吏部与都察院、礼部、工部的顺序依次参奏,而后便是御史台纠劾。
兵部尚书率先出班奏道:“甘肃镇总兵上报,言军中三月未发饷银,恐生变故。”
江书鸿的眼风便扫到了户部。户部尚书向后看去,右侍郎急忙出列解释:“去岁雪灾,百姓生计困难,致使税银短收,如今太仓存银仅够按时发放京官俸禄。”
这事有些麻烦。
百姓交不上税,非偷懒耍滑之故,而是天灾无常,人力难以抗衡,朝廷自然不可逼税太紧。
军中的饷银却也不可拖欠,本就是卖命的官兵,断不能短了他们吃用,否则军心不稳,社稷有危。
江书鸿沉吟片刻:“调内库银十五万两,拨与太仓,待次年税款收齐再补回。”
内库虽是皇帝私产,却也是民脂民膏所得,补贴国库自是无妨。只是……
“另传旨甘肃镇,凡克扣军饷者,无论官职,立斩不赦。”
说着目光扫过都察院队列,左都御史立即会意出列:“臣即派御史暗访边关。”
江书鸿颔首。
领军打仗的权力被自己拓宽了,边关的督察就要更严。
这不是一时旨意能布置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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