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5天堂：循环

今安是被热醒的。

她踢出小木船的雪白左脚上，趴着一只被晒死的黑蚂蚁。

她的左脚，比死蚂蚁还可怜，被晒得红溜溜的，嗷嗷叫着，把她喊醒来，求她动一动，求她不要再让它暴晒了。

今安吃到烫的红薯似的，嘶溜嘶溜地叫着，嗖地缩回了左脚。

斜弓着腰背，她用温凉的手背压了压烫红的脚背，两根手指捻起蚂蚁的尸体，碾成酥脆的粉渣子。

“嗯？”她反应过来了，被吓到似的，瞪着大眼皱起眉头。

她没死。

她又回来了？

她摸了摸兜子，找出来了[寿签]，之前被撕毁，现在却完好无损。

[任务：找出“天堂”的解药。]

她拥有“天堂”陶瓷盒子枕头，团扇和大头鞋，与之前相比，她还多了一顶摆在她膝盖边的木棉色斗笠。

而在她的斜对面，铁皮搭出来的矮棚子下，蹲坐着两个人，摆弄着木头做的牌，对在不远处走着的两个人喊：“快来！”

走着的两人之一提着个西瓜，招手回：“老巴没来，他拉屎去了，咱等一等他。”

“就他屎尿多。”

“咱先玩咱的。”

今安收回视线，往左瞥瞥，朝右望望，没怎么闹明白。

只有她有记忆吗？

她撅起腰，把那根穿鱼的长木棍子抓起来，一握在手，就变成一把沉甸甸的枪，依旧是□□PPK自动黑手.枪。

哐当，她的手抖了，枪脱手而落，掉进木船内侧。

与枪重逢，也就是与刚刚的死亡冲锋，情绪瞬间转换，近乎神经质，她陷入自杀之死的哀伤和崩溃，苍白的脸贴着船边，用斗笠遮住侧脸，抖着肩膀哭了出来，越哭越无声，也越孤独。

【一个人的死亡。】

【谁都是。】

一会儿，一个脏不溜秋的孩童摸进来，以为今安死了，把她的斗笠摘走，在黑黢黢的手指尖一转，得意地冲躲起来的伙伴们挑眉。

“你干什么？”今安诈尸般问，苍白倦颓的脸上带着泪痕，但没有了伤感。

这小贼笑笑，把斗笠放下，一溜烟跑没影了。

【孩子你逃过一劫啊。】

七八分钟后，老巴提着裤子赶来了。

“去。”他推着一个娘们，坐在最靠风口的位置。

咔咔啦啦，几个人的手拨拉着，玩起了推牌九。

“你这挨千刀的走不走？”

“又不是杀猪吃大肉，你催什么催。”

今安翘着两条小细腿，半躺半坐在小船上，瘦白的手指转着斗笠，听到这几个人的对话，她挤了挤眼，算是明白些了。

她回到了原时间点。

她重生了。

呵，怪不得上次没有见到斗笠，原来是被小贼偷了。

然后呢？

重生的她能做什么？

她选择呆呆的待着。

正午，对家的大妈烧锅做饭。一缕青烟冉冉升起，在泛白的天空形成淡灰色的纹样，透出熟热的饭菜香味。

可能是死过一次的缘故，今安并没有上一次那么饥饿。

接着下了大雨，大风发疯地吹着，印在今安幽黑的瞳孔里，营造着与上一次别无二致的场景。

乱。

乱了有十几分钟，饱经苦难的人不再叫骂，安顺如一棵被打倒的小草，坦然地接受了所处的境遇。

飘来飘去几道身影，其中有一个戴瓜皮帽的男人，他停在了今安的船前。

今安眯着眼，什么也没说，一条软白的胳膊搭在窗外，被水淋得起了层水鳞片。

“烂了。”瓜皮帽男人戳了戳帽子，再一低头，给今安看他秃了顶的帽子。

“哈哈哈……”这次今安被逗笑了，胳膊一甩，飞溅出几颗晶莹的水珠。

瓜皮帽男人也笑，笑得脸上的水扭曲地流。他维持着低头的模样，把腰背和腿也弯，顺顺当当地钻进了今安的棚子里，占据着门口那点小位置，蹲坐在船边。

雨越下越黑，黑到快看不清人脸，瓜皮帽男人摘下烂西瓜似的帽子，瞄了眼昏昏欲睡的今安，轻声说：“你睡吧，我守着你。”

没有他这句话，今安也是会睡的。

一忽儿，今安睡着了，梦见了黑纱女人。

还是那间屋，黑纱女人那边也下起了雨，时间是明暗不清的时刻，汽车由雨丝里穿过去，汽灯在玻璃窗上漂着一点亮儿。

房间内倒是亮堂无比，能点的灯都点了。

和尚与她在一起。

黑纱女人比之前见到的更憔悴，她正生着病，脸色不自然的发红，身上的脓包也带着血丝。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和尚玩闹似的念着佛经，一眨不眨地睁着眼，悲悯又看戏般地注视着她。

她是美的，双唇带着呛人的高烧的热气味，别具风味的一盘菜似的，把和尚的唇烫得离她越来越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和尚在离她最近时离开了她，快而敏捷地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多留一会嘛。”黑纱女人蜷缩着手指，欲勾不勾地扯他的衣摆。

“我只想拥有只有你的我。”和尚把双手一摊，左手把黑纱女人的手轻轻一攥再松开，右手则潇洒地夹出两枚铜板，随意地丢在桌上。

铜板发着油蜡般的光，啪嗒啪嗒地旋转，转悠悠的，转得今安醒来了。

她和黑纱女人同时看向外界，喃喃道：“雨停了。”

瓜皮帽男人还没走，他专门等着今安醒来，给了今安一颗糖球。

今安吃了糖球，最先尝到贫穷的潮渲渲的滋味，如同发霉的纸味，然后是温暖甜蜜的糖味。

她活了过来。

要问此时的今安最喜欢下雨天做什么，她会说一边吃糖，一边想明栖。

她活了过来。

“你留下吧，房子是你的了。”今安说。

瓜皮帽男人的肩膀陡然一塌。

【安安让出了她的豪宅。】

今安出了棚户区，还按上一次的路线走，来到典当铺。

她来得早了些，值班的不是掌柜的，而是一位十几岁的小伙计。

小伙计没有掌柜的老成，拿到戒指，先啧啧两声，套话般尖声尖气地问：“假的吧？”

真诚的顾客的好感被败坏殆尽，但小伙子还自觉聪明的不行。

今安懒洋洋地抬抬眼，“你给个价。”

“二十五。”与掌柜的相反，小伙计说着二十五，而只吝啬地伸出一根手指。

今安讨价还价，喊：“四十。”

“最多二十五！”小伙计豪气十足地一拍桌案。

“三十五。”

“三十吧，三十行了。”

今安拿到了三十。

她扭头去买了身黑衣服，青蓝裤子，黄马甲，披着米白色薄西装外套，一双蹭亮的黑皮鞋，色彩绚烂，潮里潮气的。

叼着一根烟，她甩着贝雷帽扇风，大摇大摆进了牌桌，用粗野的模样，大吵大闹着跟一群大老爷们玩牌。

她的三十块，蹭蹭蹭地往上升，没多久就变成了八十五块。

“不玩，不玩。”谁都冲她耷拉着脸摆手。

她赢了钱，而输了爷们的友谊。

她非常满意。

黑天了，她拐了个弯，跳走在圆木头滚铺出的一截子小路，往弄堂中飘着走。

还是那家二荤铺，招牌的一串灯光在雾里飘着，隔得老远也能看到。

她像来过一万次的熟客般昂首挺胸进去，迈了两步，她看到郑廉坐在靠里的吊灯下，背对着她，在吃几样精致的小菜。

郑廉毕竟是玩家，不同NPC。今安担忧他记得她枪杀过他，不由怕了些，轻手轻脚来到灶前，吸着声音交代伙计的来一份带走的虾仁馄饨面。

“来喽！”

一份虾仁馄饨面出锅，配着咸菜，放入盒子中，今安提着跑出去，登上一辆笨重的街车。

她站在车门前，眼神发散着，望着陌生的街角巷口。

一站，边上的一个乘客下车，露出挡着的百货商场的广告图，今安转头，漫不经心地瞧着，从花哨的商品看到下，见到地址是：XX京南路45号。

“京南路在哪？”

“在河对面呢。”一个大妈回。

今安哦了哦，垫垫脚，从车窗上望，虽然视野都被高楼挡住了，但她感觉隐隐约约看到了在京南路的黑纱女人，像馅儿、像王珠、像很多女人的神秘女人，也在望着她。

*

兜儿里的钱充足，今安进了一家气派的大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