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黑兽
沁透鲜红的纱布被沈知微丢进渣斗中。
药巾在皮肉间的碾刮像是钝刀剐骨,萧望卿剧颤着吸气,喉间滚动着压抑不住的破碎呜咽,每一次瑟缩都扯动着伤口。
分明之前在太医手下也能忍住痛呼,偏在她面前就不行了。
“再动?”沈知微声音不高,带着些咳后的嘶哑,她的手很稳,将药布两端收紧打结。
“臣不是菩萨,也并非善人,最讨厌有人糟践臣已花费的气力。殿下要沉江请自便,只是请挪到臣不在的船头,或者,”她顿了顿,看着他垂下的眼睫,语速放得更缓,“等臣什么时候觉得这笔买卖亏了本,亲自给您掀下去。
“在此之前……安分点。”
萧望卿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竟从这话中读出几分安抚的意味。
冷言冷语的是沈知微,为他包扎的还是沈知微。
“……好。”
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黏在脸颊,带来阵阵冰凉的麻痒。
萧望卿垂下眼睑,目光掠过沈知微沾了血污丢在渣斗里的帕子,然后缓缓上移,最终停在她略显疲惫的侧脸上。
“…你别皱眉,”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连贯了些,却更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央求,“我安分。”
沈知微的动作停了一瞬,替他打结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系带,勒得萧望卿本已麻木的伤处又泛起一阵尖锐的疼。他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硬是没让身体再瑟缩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留下最朴素的承诺:“我会活着的。既然沈公子不愿杀我,这条命是你捡的,账没还清之前,我不会死。”
“我……并非布局,也并非要挟,更没想过公子还愿意信我。”
“冷宫那晚…是我最后的力气,本想蜷在井边冻死的,”萧望卿的声音低沉下去,“雪比刀子还冷,冻得骨头缝都在响。那时候想…能痛快点结束也好。”
“可你来了,”他咬了咬牙抬起眼,视线固执地钉在她的背影上,“那白裘裹上来的时候,我以为是…来接我的鬼差,或是偷尸的小贼。只想…拉一个陪葬。”
“沈知微,”他撑着身体,努力让自己靠在软枕上的姿势显得尽量郑重,第一次清晰而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痕迹,“我不是不识好歹!是这宫里,从来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去接……旁人递来的炭火。但我会学的,所以…”
“你为我接续的生路,爬着我也走完。你要去江淮督办河工,我便在你身边待着,绝不添乱。只求你别把自己糟蹋得比我还惨,若是……若是因我动气伤及自身,这笔债,我就算把骨头碾碎了,也还不起。”
沈知微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之前那点冷厉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她看着萧望卿,看着他苍白脸上竭力维持的平静下掩不住的狼狈与赤诚,看着他那条包裹在药布里依旧轻微颤抖的伤腿。
良久。
她极轻地动了动唇角,没有笑,只是唇线微微松弛了那道紧抿的弧度,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溶解在空气里。
“……”那叹息无声地逸出了,又似乎只是萧望卿的错觉。
沈知微什么也没说。
她没有斥责他的剖白,没有接纳他的承诺,也没有再丢出一句冰冷的嘲弄。
她只是转过身,慢条斯理地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离去,而是伸出手,将方才因为谢明煦匆忙离开而虚掩着的舱门,悄无声息地关严实了。
门栓落下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知微被他看得心烦意乱。
萧望卿看自己的眼神太重了,远比在冷宫雪地里咬她的那一口更让她感到沉重的窒息。
那不仅仅是她负担了一条性命的重压,更是一种被黏腻的东西缠绕住的窒息感,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缝都缠裹住,吸吮殆尽。
平心而论挺吓人的,沈知微没怎么和萧望卿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由衷为他那过火的执拗感到棘手。
何况她并非意志坚定的人,在他的事情上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心软。
能说什么呢,三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可能同他交心。
多的是不可说的事。
沈知微之前的确是生气,不过是恼他自轻自贱,白费她救他的精力。
反应过来时就觉得自己有些太凶了,但也不知该怎么好好说话。
于是只能掩袖轻咳两下,强撑着冷漠,沉默地走到靠窗的矮几旁坐下。桌上的燕窝羹早已冰凉凝固,她将那盅羹推远,指尖无意间碰到那个精致温热的手炉。
是谢明煦留下的。
炉壁微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沈知微顿了顿,最终还是将它拢入手中。那一点暖意极其有限,却奇异地驱散了一路盘踞于骨缝的阴寒。
“三殿下,”沈知微的脸色好看了几分,将手炉拢在掌心轻转,“我救你,是权衡后的一步闲棋,或是雪中的一时心软,连我自己也辨不明。你不用把它当成什么恩典、负担、非还不可的债。”
她起身走到萧望卿面前,微微俯身,阴影彻底笼罩下来,两人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清晰倒映的血丝。
“你只需要想清楚一件事,既然你选择了活着,就给我好好地,完整地活到你该活到的位置上去,把你身上这些破烂骨头都给我养结实了。而不是像个只会寻死觅活,惹是生非的累赘,让我每看一眼都后悔当初在雪地里多管的那桩闲事。”
“明白吗?”
累赘。破烂骨头。后悔多管闲事。
萧望卿扯了扯唇角,他怎么会不明白?深宫冷苑里长大的人,天生就该懂这些明码标价的算计。
只是这些词从沈知微口中说出的时候,那份被沈知微从雪地里捡回后悄然滋生的贪婪侥幸和微末期冀,还是被碾得粉碎。
是的,就该如此。这才是东宫太子伴读应有的清醒。他萧望卿算什么东西?一个冷宫爬出来的孽障,侥幸得了一次垂怜,就该心怀感激,
他重新睁开眼,眼底那点水光和方才强撑出来的赤诚已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他看着沈知微将那个烫金的手炉揣进袖中,动作间流露出对那份暖意的真实渴望,尽管面上依旧是拒人千里的疏淡。
她接受了谢明煦的好意,哪怕谢明煦的靠近也带着目的。
唯独对他……是“别糟蹋我的心力”、“安分点”。
“萧望卿…谨记。多谢公子指点。”
“三殿下想如何答谢,是殿下自己的事,不必告诉我,”沈知微截断他的表态,“活着,就是最好的回报。”
她语气加重了活着二字,实则是不想再看他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轻柔的叩门声恰到好处地打破沉寂。
“小沈大人?三殿下?”是谢明煦的声音,带着刻意放低的关切,“厨房炖了鸡茸粥,最是温补。还有几样清淡小菜,能送进来吗?”
沈知微没立刻应声,目光扫过榻上沉默不语的萧望卿。他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态,仿佛外界一切都已与他无关,只有搭在锦被上那只手,指节微微蜷缩。
“有劳世子。”沈知微敛了心绪,声音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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