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日暮西沉,寒风夹杂着雪粒悄然而至。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突然惊醒了睡梦中的薛氏,贴身嬷嬷闻声而动,快步打帘进去,恭恭敬敬地跪下道:“王妃,画春堂来人通报说,世子妃像是要生了。”
薛氏眉头蹙起,虽然年过四十,但肌肤白嫩无暇,保养得当的脸上罕见地显出几分不耐烦,她起身惬意地靠在绣满缠枝牡丹纹的大迎枕上,淡淡说了句:“那便请大夫去,这世上哪个出嫁的女人没生过孩子,怎的就她如此兴师动众?”
嬷嬷道:“说是动了胎气,位置不正,来人想拿着王府的名贴去请太医。”
薛氏瞬间坐直了身子,疾声厉色道:“生个孩子罢了,怎么能劳烦去请宫里的太医?你去安排人随便找个有经验的大夫进府。”
“是。”贴身嬷嬷退了出去。
薛氏口中的这个她就是江晚榆,画春堂里人来人往,产婆是早就备好的,但不知为何,这胎发动得太早,本来还有半个月,可世子妃出门一趟,回来就喊起了肚子疼。
屋子里跑出来个小丫鬟,年纪看起来也就十来岁,脸上还挂着泪痕,身着青衫袄裙,她焦急地四处张望,找到人后突然小跑着过去抓住身前那位年纪略长的丫鬟,哀求道:
“竹芯姐姐,世子妃说要见世子殿下,您能不能去前院把世子殿下请过来?”
她只是个粗使丫鬟,连世子殿下的前院都接近不了,可竹芯不同,她是世子妃身边最得脸的一等丫鬟,若她过去,肯定管用,世子妃如今命在旦夕,产婆说要赶紧请太医才行,已经派了人去通知王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太医请过来。
竹芯将口中的瓜子皮吐了出来,她身上穿得是时下最流行的锦缎华服,藕荷色绣着金线的织锦袄裙,衣领上还有圈毛茸茸的灰鼠毛,妆容精致,连发髻上带得金钗都险些晃花了其他人羡慕嫉妒的眼神。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世子殿下本就不待见咱们世子妃,去了也白去,还平白碰一鼻子灰,何苦呢?”竹芯虽然也生得模样不错,但脸颊太过消瘦,浑身总有股子市井小民拜高踩低的作态便让人觉得刻薄了些。
那小丫鬟想起世子妃痛苦不堪的模样,又想了想平日对自己的好,终究是没忍住哭出了声,“竹芯姐姐,世子妃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你身上穿得戴的,哪样不是世子妃赏给你的?”
竹芯听到这些就心里烦躁,这世子妃三年前还是个小地方来的野丫头,当年侯夫人生产时和裴家抱错了孩子,机缘巧合下才把江晚榆认了回来,那裴家怎么能和平阳侯府比较?
裴家是江南富商,乃一介商贾之家,可明瑶小姐才是名动盛京的才女,本来嫁给宁王世子的也该是明瑶小姐才对,可江晚榆刚回来便把这桩婚事抢了过来,可想而知,宁王世子根本不喜欢她,连带着她这个贴身丫鬟也受了不少污言秽语。
她一把将那小丫鬟推倒,怒骂道:“谁给你的胆子敢编排我?我身上穿得用的,那都是平阳侯府的东西,就算是嫁妆,也是从我们候府出来的,哪里就成了世子妃的东西了?”
外面吵嚷声不断,内室里倒是安静极了。
床榻上的女子半阖双眼,额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纤长的睫毛颤动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青丝成片地披散在枕上,肌肤吹弹可破尤其此情此景更是显得苍白无力,精致的五官仿佛带着极致的破碎感,一声声呓语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好……好疼。”江晚榆疼得晕了过去,而后又醒了过来,产婆在她身下焦急地等待着却无能为力,胎位不正,孩子不太好生。
很快,屋外又快步走进来一位侍女,她穿得褐色短衫粗布夹袄,分明年纪不大却穿得不像这个年龄,她生得模样清秀,神色严肃,但手上早就布满老茧,看起来像是院子里最下等的粗使丫头。
她快步走到江晚榆身边,跪在床边小声安慰道:“五姑娘,您别害怕,奴婢就在这里守着您,谁都不敢伤害您,奴婢已经派人去了宫门外,太医很快就会来了。”
江晚榆虚弱地抬手,笑了笑。
“月汐,你不……不恨我曾经对你如此狠心吗?”
月汐脸上浮上一抹苦笑道:“五姑娘心地纯良,容易被人蒙蔽,奴婢怎会怪您?更何况回京前,裴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好生照看姑娘。”
裴夫人?江晚榆眼角突然流下两滴泪水,只有阿娘才会时时刻刻惦念自己,生怕她回到候府受人欺凌,可阿娘在半年前已经病逝,她都没来得及见阿娘最后一面。
月汐是阿娘留给自己的人,她真是愚蠢到现在才看清谁才是真心待她的,因为竹芯三言两语的挑拨,她渐渐疏离了月汐。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肚子突然钝痛了一阵,疼得她差点将床铺抓烂,想起今日在候府听到的那些话,她就疼得无法呼吸,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睁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可她却笑得灿烂不已,她爱了陆怀辞整整三年,都没有捂热他那颗心,她为了他的仕途四处周旋拿自己的嫁妆贴补王府,始终没换来他一个正眼瞧她的机会。
宁王世子陆怀辞光风霁月,芝兰玉树,是全京城女子都想嫁的高门贵婿,自然也包括她的姐姐江明瑶。
她还记得成亲那日,她高兴极了,哪怕回到候府后,嫡亲的哥哥待她冷淡,亲生母亲更是满眼嫌弃,她虽伤心但到底是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那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
可陆怀辞那晚喝了很多酒,抱着她温柔地喊着自己嫡姐的名字,等看清楚是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捏着她的下巴恨不得把她捏碎。
他惋惜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我娶了你,让我的瑶瑶怎么办?”
可他分明可以拒绝,为何还是娶了她?
她哭着质问,陆怀辞俊美的脸上却多了几分阴沉,神色晦暗不明,“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娶你!”
江晚榆痛得没忍住喊了出来,身下突然感觉到一阵濡湿,仿佛整个思绪都在漂浮,身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产婆大惊失色喊道:“不好了,世子妃血崩了,快速禀告世子殿下和王妃。”
月汐紧紧抓着江晚榆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姑娘,姑娘你撑住,太医马上就要来了。”
所有的思绪混乱不堪,她想起今日回府时好像见到了江明瑶和侯夫人程淑兰,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却从来没给过她半分好脸色,江明瑶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与她有何干系?与宁王府有婚约的本就是候府嫡女,她算是哪门子抢了江明瑶的婚约?
她都没责怪江明瑶霸占了自己的身份!
天色渐渐变黑,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寒风凛冽刺骨,薛氏拢着披风不情不愿地赶来了画春堂,虽然心里不满意江晚榆这个儿媳,可面子上总要做足,她道:“世子妃如何了?请的大夫可到了?”
正说着,小厮门房便领着位花白胡子的大夫赶了过来,给她行过礼后,薛氏才装模作样道:“赶紧进去吧,如今还管这些虚礼做给谁看?”
不到一刻钟,那位花白胡子大夫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连声道:“王妃,小人医术不精还请您另请高明吧!”
说罢也不顾别人呼喊,径直跑了出去,若能救过来也罢,救不过来可是掉脑袋的事,这样皇亲国戚的富贵人家,杀他们简直是轻而易举。
薛氏这才心里慌了起来,江晚榆肚子里毕竟是他们王府的骨血,而且还是第一个孩子,可想而知有多尊贵,正没主意时,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带着位身着官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直接道:“这位是宫里的杨院判。”
竟然是太医,薛氏没来得及细想,等人进去后,她才怒斥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不让请太医吗?”
贴身嬷嬷道:“奴婢不知,奴婢真的没有拿王府的名贴去请。”
两个时辰后,终于听到了婴孩儿尖锐的啼哭声,把正在吃茶的薛氏吓了一跳,她笑得合不拢嘴,随口问了句:“辞儿呢?”
“世子殿下在书房,四姑娘也在,没人敢去打扰。”身边丫鬟赶紧回。
薛氏听到更开心了,这江明瑶是她属意的儿媳,又是候府嫡女,更是那位裴大人的亲妹妹,这么多身份在,若是嫁给辞儿,那辞儿今后的仕途只会更加顺利,想到江晚榆这个不省心的儿媳,她就又拉了脸,吩咐道:“那就不用去烦扰世子了。”
杨院判交代给丫鬟的一些注意事项后,又写了几张补气血的药方,想起之前那位大人的叮嘱,他脑门的汗就止不住地流。
江晚榆看着身边熟睡的小脸,心头一阵柔软,他的小脸皱皱巴巴,嘴巴小小的,手指也小的可爱,她甚至不敢触碰他,生怕把他惊醒了,月汐擦擦眼泪出去给自家姑娘熬药了。
她也做了母亲,突然就明白了阿娘对自己的挂念和忧心,若能重新选择,她再也不会来盛京,她只想和阿娘阿爹还有哥哥们生活在江南的美景里。
江晚榆还沉浸在幸福里,耳边却响起女子好听清脆的声音,“妹妹,恭喜你。”
这声音让她瞬间激动了起来,她抬眸看了过去,对面的女子浅笑盈盈,那双眸子清亮动人仿佛含着一汪春水,身着秋香色缠枝玉兰妆花缎华服,外披件月白色梅花扣披风,衣领那圈狐狸毛将女子更衬得容颜秀丽,这股秀丽里还透露着几分病弱的苍白。
果然是江明瑶。
她上前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孩,嫉恨的神色一闪而逝,笑着问:“五妹妹可还记恨我?有些事我实在不忍心瞒着你,但我觉得你是他的娘亲,总不该骗你。”
听到这话,江晚榆警惕了几分,皱着眉看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江明瑶看到觉得实在有些可笑,只好道:
“太医说,我这病虽是娘胎里带来的,但也并非无药可医,只不过此事还得求五妹妹帮忙才行。”
见她不说话,江明瑶走到床榻前坐下,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熏得江晚榆有些头晕,她猛地看向江明瑶,心里却渐渐麻木冰冷而后只剩下苦笑,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熏香还是她吩咐丫鬟买的,只因为陆怀辞闻不惯别的味道。
江明瑶小声凑到她的耳边道:“太医说要医好我的病需要一味药引,那便是刚生下来的婴孩儿的心头血!”
在江晚榆逐渐震惊的面庞下,江明瑶笑得温柔又贴心,“世子哥哥的心在我这里,你根本抢不走,若不是为了我,你怎么可能会怀上世子哥哥的孩子呢?好妹妹,你怎么还是如此愚蠢,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不,不可能!”江晚榆伸手把江明瑶推了出去,大声喊道:“月汐……”
可进来的人确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
他身姿挺拔宽阔,面冠如玉翩翩公子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风姿,冷漠俊美的脸在看到江明瑶的那刻才有了几分动容,他抬手扶起江明瑶转而看向如疯妇般的江晚榆。
“你闹够了没有?我本想着休妻,但明瑶先前还替你说话,贬妻为妾就好,你怎么如此不懂事?”
贬妻为妾?听起来真像是为了她好!
“江明瑶,你真是不要脸,堂而皇之公然勾搭自己的妹夫便是你这端庄得体的贵女该做的事情吗?!”
外面的程淑兰听到动静,进门便看到了江明瑶既委屈又羞愤地红着眼睛,她瞬间被气昏了头跑过去就甩了江晚榆一巴掌,她失望地看着江晚榆,“你以为我们想接你回来?要不是为了明瑶的病,我情愿你死在外面!”
又是这个理由,江晚榆木然地看着面前这些人,原来她回来也是为了生孩子给江明瑶做药引子,她亲生母亲不顾她产子虚弱,硬生生把她的孩子夺了过去。
江晚榆哭喊着爬下床,她浑身冰凉大声呼喊,“你们别动我的孩子,这个世子妃我不当了,你们把孩子还给我!”
襁褓里的婴孩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止不住地在空中抓来抓去却什么也抓不到,程淑兰只犹豫了一下便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雪渐渐吹进内室里,江晚榆从刺骨的地上迎来,浑身冷得发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身下的血水渐渐变多。
她觉得好困,身边好像早就没了人,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杯酒,那人道:“世子妃,喝了这杯酒便再也不会痛苦了!”
江晚榆笑着喝下这杯酒,她好像听到了阿娘在唤着她的名字,她记得那年除夕的雪下得很大,她被阿娘裹得像个小粽子,和哥哥还有丫鬟们在院里放鞭炮,那时的她真的好快乐。
她抬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再次看到很熟悉的身影。
“阿兄,下雪了……”
……
“夫人,老太太今日晚膳用的早,这会已经睡下了,老太太说表少爷一路辛苦,实在不必再劳累过来。”
连廊下的婆子笑容和蔼,她身着藏青色交领宽袖夹袄,发髻干净利落,只簪了简单的银钗,林嬷嬷虽然是低着头说的这些话,但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待了多年的人,浑然也没有那股子谄媚的语气。
她面前立着位身着华贵锦缎,笼着件金线锈牡丹暗纹狐皮大氅,姿态雍容却眉目焦急的妇人。
现下隆冬时节,风可劲儿地往袖口衣领里灌,程淑兰冻的手脚有些发僵,笑道:“母亲既然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好叨扰,但荣哥儿毕竟是晚辈,来拜见母亲是应该的,不然让人平白说咱们失了礼数。”
她说完这些话,也不等林嬷嬷回话,转身便规矩地带着人退下了,林嬷嬷只笑了笑,抬脚进了主屋,屋里还留了盏昏暗的烛火,暖阁的炉火烧的很旺,让人瞬间没了寒意。
候府老夫人此刻在紫檀木雕刻的罗汉床半阖着眼,头上是墨绿色祥云纹抹额,身着深紫色革丝褙子,通身气度不怒自威,带着几分深深的压迫感。
“她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程仕荣是个什么德行,还妄想高攀我候府的嫡女,真是痴心妄想!”
老太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揉了揉额角轻轻叹了口气,林嬷嬷立刻心领神会,过去扶起老太太,“晚榆小姐刚回来,这毕竟打小没养在身边,兴许和夫人的感情还生疏。”
“我看她程淑兰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女儿,眼里全是明瑶那个丫头,再怎么生疏,晚榆才是我候府的正经嫡女,岂是什么东西都能惦记的?”林嬷嬷也没了能宽慰老太太的话,她也想不通,这候府的主母为何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样一个品行的人,程家世代忠良,是百年大族,程家老爷子更是帝师太傅,在朝堂德高望重,若非去世的早,那程家的前程荣华也不是他们候府能够比肩的。
老爷子膝下只有两子一女,这女儿就是程淑兰,如今的候府主母,程家现下家族里有几个晚辈还是很有出息的,而这程仕荣偏偏是这程家二爷的一个庶子,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外室所生,这怎么能不让老太太生气呢?!
老太太突然顿住脚步,回头道:“但凡娶晚榆的是轩哥儿那孩子,我都一百个愿意,那孩子你我都见过,胆识谋略过人,性情沉稳,将来必定会成大气候。”
程仕轩是长子嫡孙,自小便文采斐然,哪怕程家因为老太爷的去世没落了许多,倒也没失去文人风骨,即便有王孙贵族想讨好笼络给他送去了不少美人姬妾,也全被他尽数还了回去,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是所有子孙辈里最像老太爷的。
今夜风雪渐深,狂风中夹着雪花拍打着窗柩,听的人心里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121xs.x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