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沐浴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水声，滴答滴答砸在石板上，无比清晰的声音落在耳朵里，眼前娇滴滴的公主蜷缩在柴房，紧紧捂住脸，但哭声仍旧从指缝窸窸窣窣透出来，也像砸在心上。

袁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手中染血的横刀扔到一旁湿草垛上，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在她身前，沾了血腥泥污手指微动，似乎想触碰却又不敢。

他不擅长说安慰的话，薄唇略微翕动，仍是没有出口半句话，只是胸口闷闷地像是笼了层阴云，从未有过的感受，叫他也跟着眼前人的哭声喘不上气。

“别哭了。”片刻后，他出声，声音微哑，仿佛刻意压低了声线，沉稳又是格外的温柔。

袁尧缓缓伸出手掌，将李熹桃捂住面颊的双手轻缓拉了下来，原本那般柔软温暖的一双柔荑，如今沾满了草屑泥土，凉得像是浸了冰。

再也管不上手掌的血污，他两三下将捆人的绳子解开，用自己一双宽厚掌心，将她双手紧紧捂起来，又轻轻揉搓两下，试图熨暖她冰冷的肌肤。

抬起眼睛，落入眼帘的是少女原本精致秾丽的脸蛋，泪水混着泥土和鲜血，沾满了她巴掌大的芙蓉小脸，心头涌起一阵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的心疼，袁尧凛冽眉心紧拧起来，腾出一只手试探着触碰她侧颊的血渍，沉邃眸色明显紧张起来问：“可有伤到了？”

李熹桃终于摇摇头，哽咽着结结巴巴说：“不、不是我的血。”

闻言，袁尧终于沉下心来，他握着女郎娇小柔嫩的双手，喉咙却似乎哽住了一样，沉默良久，才认真说：“对不起。”

方才听闻李熹桃被天灵教绑走时，无比沉重的愧疚和惊惧感受涌上来，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哪怕是少年时期便奔赴沙场，奄奄一息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他亦不曾恐惧，只因他孑然一身。

袁尧眸色深沉喉间微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待公主的感情，正以一种无法抑制的趋势蔓延，而他后知后觉。

李熹桃微愣，终于睁眼看他，她不懂袁尧为何道歉。

“我带殿下回府吧。”袁尧出声，似乎在哄人一般轻柔沉缓。

李熹桃刚缓缓点头，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轻而易举打横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顺势搂住男人的脖颈，那股方才无比思念的沉稳和安全感倾过来，包裹住她，叫她始终惶惶的思绪终于安定下来。

“外面很乱。”没有立刻走出去，袁尧低头看她，沉沉同她道：“怕便闭上眼睛。”

略微反应，李熹桃明白他说的意思，顺从地敛下眼帘，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有风卷着铁锈般的味道涌上来，李熹桃两道纤细的胳膊搂得更紧，男人长腿跨过大门，步步从容地迈过遍地横尸的血泊，外头的玄豹骑亲卫正在利落又有纪律地收拾残局。

杨汜亦是四处搜罗线索解救百姓，见袁尧怀抱公主出来，先是一愣，便立刻摆摆手示意人进入柴房搜索。

“你不要再不理我了。”李熹桃窝在他胸膛里，仍旧闭着眼，突然瓮声瓮气道。

袁尧脚步微顿，在她头顶低低透过喉咙应了一声，沉默片刻，李熹桃认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认真答应下来：“不会了。”

将人托上高头骏马，杨汜将他的横刀双手递过来，袁尧将其利索插入刀鞘，亦轻易翻身上马。

杨汜本想出口的话欲言又止，袁尧垂下眼皮看他一眼，冷声道：“有事回府再禀。”

杨汜只好叉手应下来，将方才搜出来的信笺先收好，再抬眼，便见他军营里无比有威压的大帅抬起手，粗糙的指腹轻柔地帮怀里女郎理顺鬓发。

“坐好了。”袁尧单臂有力勒住翻雷的缰绳，另一只胳膊则亘在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身上，见怀中少女点点头，才策马离开。

这回没有上次共乘时的惊惧，李熹桃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下马时仍是脚不沾地被稳稳抱下来，可刚迈进使府大门，便听她闷闷出声：“你不要送我回去，我想同你在一起。”

闻声，袁尧原本宽大的脚步缓缓顿住，他垂头去看蜷缩在怀里的人，李熹桃面颊恢复了几分血色但仍透着白。

似乎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融进风里，袁尧盯着她乌黑的眼睛，一双手臂略微使力，将人轻易地掂起，抱得更紧几分，再迈开步子却是朝他住的客房走去。

袁尧所住客房东西极少，手掌托着她软臀将人安置在榻上坐下，他又拂开衣摆单膝跪下来与人平视。

公主原本白瓷般的脸蛋上沾着污痕，袁尧朝外叫人拿来浸湿的干净巾子，手掌略抬起来靠近她脸颊，未等他说话，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便乖巧闭上眼，顺从地将脸蛋凑了上来。

见状他心头微动，宽厚的指头也跟着微微握紧蜷曲，少女卷翘浓密的眼睫颤抖着，二人的凑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公主平缓轻柔的呼吸，像羽毛般撩在他麦色手背上。

湿润巾子轻柔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痕，袁尧不敢用力，另一只手掌只能小心翼翼去扶她小巧的下颌，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动作，公主仍闭着眼，却将自己的下巴全部搁在他粗粝虎口上，任由袁尧托着摆弄着她的脸蛋。

袁尧逐渐收敛心神，替她用巾子拭净脸上的污渍，一点点露出张皙白如玉的面颊，可擦拭完，未等他松开手，李熹桃却毫无预兆地张开了眼，二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在咫尺间相撞。

公主的眼眸似是浸在春水里，又纯又清格外干净，不带欲色凝眸望他，袁尧深邃长眸的瞳仁微动，忽地又想起了贺兰山巅那抹明晃晃不化的雪色，似乎就晕在她这双清澈的眸里。

长久的对视，是他先败下阵。

袁尧轻咳一声松开了手，颇为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将帕子放在一旁，不知何时变得汗津津的手心握紧又撒开。

脸上虽然擦干净了，可李熹桃贝齿轻咬着唇，被绑架一遭此刻她浑身不舒服，身上衣衫满是脏污，脑子里想回去沐浴洗漱，可又打心底不愿见其他人。

立在一旁的袁尧明显看出她的不适，沉声道：“殿下要么先回去沐浴更衣吧。”

见她不语，略沉吟，袁尧又问：“要么我派人将婢女叫来？殿下在此沐浴也可。”

听见这话，李熹桃立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心里想什么便脱口说什么，盯着他嘟囔道：“我不想见旁人，我只想与将军待在一起。”

袁尧深沉目色微怔，又慢慢挪开视线，她总爱下意识地倚靠他，本能地寻求更多安全感。

水蓝色衣料黏在身上实在不好受，李熹桃心里挣扎了半晌，终于想出个法子，便对袁尧说叫人打水来客房，亦不需要叫婢女，她自己简单洗洗便好。

闻言，袁尧生出几分不放心，她自小养尊处优，长大了也是小孩性子，可李熹桃说得肯定，他便吩咐人打了水，又去她寝院拿了套干净衫裙来。

他住的屋子里总是没有人气一般空荡荡，盛满热水的浴桶搬进来，又得遣人搬来一扇落地屏风隔绝视线。

李熹桃抱着干净衣裳往屏风里走，几次三番回眸看他，紧张兮兮地蹙紧细眉，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不许走，见袁尧拿起书坐下来翻看，不似要走的模样，她才不安地小步子绕过去，细指慢吞吞动作轻解衣裙。

衣物窸窸窣窣掉落的声音，响在空寂的室内，也落在袁尧本就锐利的耳朵里。

衣裳脱了一半，李熹桃抬眸望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那抹人影，恐惧涌上心头，她突然攥紧衣摆，再次出声确认：“你不要走。”

袁尧指头握紧手里的书，薄唇紧抿成线，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她脱衣的声音才又簌簌响起来，屏风里头的人每隔片刻便停了动作，怯生生唤一声他名字，听到他回应后才继续，嗓音湿软的小女郎，十分依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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