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许天殊在家陪父母坐了一会儿,下午,许敬阳开车送她去高铁站。一路上,父女俩没怎么说话。许敬阳一向沉默少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多由妻子邹君萍张罗做主。
车厢里放着广播,音量调得不高,在播报本地的社会新闻。
许天殊望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行道树,有些唏嘘。她记不清上一次单独和爸爸相处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十年前,学校组织春游拉练,他骑电瓶车送她去集合点。
车子开进高铁站旁边的露天停车场,许敬阳下车打开后备箱,把拉杆箱取出来的时候,忽然问:“带伞了吗,北京今天有雨。”
许天殊摇头:“我坐地铁回去,应该淋不着”。
许敬阳没说话,探进后备箱找了找,拿出一把折叠伞,也没递给她,拉着行李箱一起往进站口的方向去了。
许天殊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心口一沉。
有时候,她宁愿父母对她坏一点。吵她、责怪她,哪怕是索取,也好过沉默的付出。她不是不懂得感激,只是这份爱有些沉重,重得让她怀疑自己配吗?一个因为不带把而被亲生父母送养的女孩,值得被全力托举和疼爱吗?
她每这样想一次,心中负累就加重一斤,以至于每走一步都像带着债,每呼吸一口空气都含着愧疚。
除了做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她无以为报。
晚上九点,动车放慢速度驶入市郊,倒映着城市夜景的车窗上挂着细长的雨丝。许天殊看到会务群里有同事在拼车回海淀。
她查了末班地铁的时间,担心赶不上换乘线,于是也在群里发了条:“南站到清河,有同学要一起打车吗”。
没多久,技术部的刘宇闻@她:我们车上有个多余的位置,要过来吗?
许天殊回了个“可以”,刘宇闻立刻私戳她车牌号。
“你们已经在车上了?我还没到站。”
许天殊想说要不你们先走,刘宇闻解释道:“我们也没到,提前约的车”。
“okk,等会见”。
许天殊托着行李箱到停车场,找到那辆七座的商务车。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放了上去,她坐进后排靠里面的位置。
安静降噪的车厢环境,让赶路疲惫的她困意重重,给刘宇闻发了消息说自己到了之后,许天殊拿出耳机,放上音乐准备睡一觉。
她这一觉睡得浅,一有急刹或转弯,眉心下意识地会皱起,但始终没醒。一路上,城市的路灯隔着车窗晃到眼前,像做了一场时明时暗的梦。
再次睁眼时,她看着黑沉沉的车厢摘下耳机,愣了两秒,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旁边坐了位技术部的女同事,对方安静刷着手机,见她醒了,笑着打了招呼。许天殊问到哪了,她切出路线图:“你是到橡湾吗,还有十来分钟。”
许天殊点头道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报地址,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到了小区门口,雨还在下,有位男同事先下来了,冒雨帮她取下行李箱。许天殊下车撑开伞,跟上去,才发现这人是岑奕岩。
她一手举着伞,一手接过拉杆,后退了一步:“谢谢”。
“客气”。
岑奕岩转身和司机打了招呼,红色的尾灯闪了闪,车子开走了,他没回头,也走进了雨里。
许天殊加快步子,几乎是小跑着追上他:“那天你打电话,是有事吗?”
岑奕岩站住,皱着眉看她:“哪天?”
见他完全记不起来,许天殊后悔问出口,放低了声音:“周六”。
岑奕岩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问:“你豆瓣发的动态是什么意思?”
许天殊愣住,他果然看到了,追问:“你是看了豆瓣才给我打电话?”
见她绕来绕去,就是不正面回答。岑奕岩有些不耐烦了,挑明:“说不后悔分手的是你,急着划清界限的也是你,搞意味不明小动作的还是你,耍我很有意思?还是说你太闲了,有这功夫,不如报个课学做ppt。”
习惯了他这几日的平静面孔,许天殊被突然表露的真实情绪镇住,久久没有说话。
“我对插足别人感情的事不感兴趣”,他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许天殊莫名其妙,走进单元楼,等电梯的时候,才恍然明白——他误会自己有男朋友了。
难怪。
*
许天殊到家时,白栎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把从家带来的酱肉放进冰箱。拉开保鲜层的抽屉时,发现里面有一大盒榴莲,不知怎么地,她想到了熊邺。
关上冰箱门,许天殊在便签上写了留言,告诉白栎有酱肉,让她记得吃。
隔天中午,许天殊收到白栎的消息,说自己尝了酱肉,味道很好,还说冰箱里的榴莲是熊邺昨天送来的,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是给她留的。
果然是熊邺,许天殊惊讶于自己精准的推测能力,又对熊邺的行为感到诧异。自己不在家,那他是去找白栎的,还是去看布丁呢?
自从断了和熊邺进一步发展的念头,加上他也没找过来,许天殊本打算冷处理这段关系——不联系了,自然而然也就疏远了。可她发现白栎和熊邺挺聊得来的,她不认为异性间会存在纯洁的友谊,不禁有了些多余的猜测。
想到他们有可能发展成恋人,许天殊胸口陡然一紧,又忽地放松。
其实熊邺和白栎在性格上很匹配,真能走到一起,也是件好事。只怕白栎脸皮薄,恐怕碍于自己和熊邺这份关系的存在,会犹豫踌躇着不敢进行下一步。再等等看,真等发展出苗头了,她再找机会表明态度也不迟。
因刘斐还在出差,原本今天要开的周会被推迟到周二。蔡郁文她们闲聊起大会复盘的事,许天殊想起来,还没把车费A给刘宇闻,于是给他发了消息问费用。
十分钟后,刘宇闻回了说不用,车费走了他们部门的差旅报销,就当顺路捎上她了。许天殊回了感谢,越想却越觉得不对,这算是又承上岑奕岩的人情了。
下午工作时她老分心,干脆摸鱼看了一会儿短视频,刷到有博主讲解电影《给朱丽叶的信》。
是部桥段老套的爱情片。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她才高二,忘了当时是什么心情,只对女演员Amanda自信饱满的笑容和意大利的阳光美景印象深刻。后来每年夏天,都要重刷一遍。
准备保研那年的暑假,她在学校复习。为了下载目标院校导师的文献,在阅览室从中午待到闭馆,辗转了好几个数据库网站,唯独有篇重要论文迟迟检索不到来源。晚上回宿舍,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做什么都没心思,重新翻出这部电影来看,看到深夜,心态忽然崩溃。
她给当时的男友发消息,半诉苦半发泄地说:“好累,我不想努力了”。
“为什么大佬要发那么多论文,我连整理都嫌麻烦,好费脑子。”
正在加班的岑奕岩看到消息提示的小红点,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拢了一把,倦意一下子散了,整个人清醒过来:“行啊,我家还有一亩三分地,一起回去种玉米。”
几十秒后,对话框弹出新消息:“你还没睡?”
岑奕岩回:“在公司加班”。
许天殊:“抱抱,吃夜宵没?”
岑奕岩:“没有,你怎么不开心了?”
“刚花两个小时看完一部电影,看完又后悔,觉得浪费时间。越想心情越压抑,怀疑自己不适合读研。本来以为你睡了不会有回应。现在你陪我说话了,算意外之喜,心情开始变好了。”
他看着这行字,耳畔仿佛响起她碎碎念的声音,屏幕的光在眼底浸出一点湿意:“我明天下午去找你。”
“想吃南门的桂林米粉,加鱼豆腐,两勺麻油。”
“好,明天去吃,还是你现在就饿了?”
“哈哈哈不饿,有点馋。”
“快睡吧,明天起晚了抢不到自习室座位,又得郁闷了。”
“那我睡啦,晚安。”
“爱你”。
他回完消息,盯着手机出了几秒神,才将屏幕熄掉,倒扣在桌上。
岑奕岩不是那种张嘴能哄人开心的人,刚在一起的时候,许天殊曾质疑:“你好像从没说过喜欢我。”
当时他顿了一下,下意识反驳:“这都怀疑,你真没救了”,隔了几秒,又轻轻拉上了她的手,问:“你想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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