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真是歹毒的想法啊。

谢渊的指节抵住眉心，他一时间分不清谁才是恶念。

洞府内的空气犹如凝滞，无声的对峙与紧绷之间，谢渊先开了口，却与程雪澜无关。

——不能再和谢无尘争执这方面了，他完全不是对手。

“你的忘情道真的还稳吗？”

谢无尘道：“不劳费心。”

不怎么稳，但应付底下十二宗足够。

谢渊扯了下嘴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问：“十二宗呢，还打着灵脉的主意？”

修真界极少出飞升者，南境除历代境主外几乎无人飞升。后来世家大肆收敛资源争夺灵脉，妄图冲破境界飞升永生，前境主碍于魔界压力，以大局为重并未果决处理。

直到惊鸿年间，一条名为‘寒天’的灵脉被发掘。

寒天灵脉的灵气浓郁程度可从周围几乎灭绝的各种灵植异兽便窥觑一二，一时之间引发轰动。

“十二宗里以天水宗为首，和那什么......鸡鸭大姓带头起哄争抢，当年其他宗门多少也参与了点——”

谢无尘纠正：“是雅琴姬氏。”

谢渊：“嗯嗯。”

谢渊管他们什么鸭什么姬，一面说着废话一面将魔气汇聚左手，不动声色将床褥压下些许，故作不在意地等着昏睡的人朝他的方向滚过来。

谢无尘活了两百多年，一直在雾莲坞和那群老不死的打嘴仗，他才不争。

他们魔渊一直都是以实际行动争抢为王。

谢渊将手伸入被褥，反手捏住程雪澜的手心，一寸寸揉捏。皮.肉依偎，体温交换，暖意锁在松软的被褥之中，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他的某种不安牢牢落地。

他心想，还在这里就好。

“嗯嗯，总之就是没摸清灵脉底细就违背前境主的命令强行挖开，结果灵脉暴动，落下大雪。”谢渊指尖缩紧，忽然感觉到手心传来一阵轻颤。

他狐疑地目移，但见程雪澜面色无异，又不好停顿太久，便继续说道：“暴乱被解决后，前境主封锁灵脉便飞升了，到现在他们应该还觉得是前境主吞了灵脉资源飞升吧？”

谢无尘点头：“他们仍旧觉得我知道灵脉的下落。”

这也是为什么谢无尘与十二宗关系比过往任何一代都要紧张的原因。

“喔...”谢渊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难怪，十二宗没少干阳奉阴违的事吧？”

谢无尘刚接手南境时就有不少。

但后来以雷霆手段镇压后十二宗老实了许多。

现在么……他重伤刚醒便急着清算，难免会有人狗急跳墙。

谢无尘皱眉：“你这是……”

谢渊笑容满面，点点头道：“拖延时间呀仙君。”

他几乎压抑不住笑声道：“强行提起灵力来魔渊还是比较吃力吧？有人下来魔渊了你都不知道么，没察觉？”

他那双眼睛里全是恶劣。

他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不会让魔渊出事不代表不会给谢无尘使点绊子。左右魔渊封印不破就好，谢无尘有一口气活着就好。

至于暴乱不暴乱的，谁在乎呢。

“你早就知道了？”谢无尘问道。

“是你受重伤又不是我，该不该说呢程雪澜压制心魔确实很有一手。”谢渊耸耸肩道。

谢无尘：“......”

洞府外暴雨声骤然加剧，雨点砸地的闷声填满了洞府里每一个角落。

一道电光劈下，谢无尘那张本就没血色的脸更是照得如金纸般，只有那双瞳仁黑得深不见底。

谢渊道：“快去收拾烂摊子吧仙君，你那天水宗混进了个幻雾树妖没人发觉便算了，怎么还让这种邪物当上了长老？我看你把他栓在雾莲坞，谁能想到老东西能到处蹿呢？”

谢无尘指尖一蜷，却下意识看向被夹在二人中间里睡姿乖巧的程雪澜。

谢渊笑吟吟摆手，忽然发狠打出一掌。

谢无尘下意识挡住，却不想这竟不是攻击术法。身体强烈的牵扯感传来，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将程雪澜带走，下一瞬便被传送到洞府之外。

“看什么看，走吧你，还把这当家了不成？”谢渊骂道。

“当啷——”

白月簪落地发出脆响，谢渊勾勾手指，便将簪子牵引而来。

他握着簪子，心底那种微妙的惶恐才微微收敛。

许久过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低下头颅，将下巴抵在二人交叠的手背上。

洞府内的骨莲因为寒冷而掉下了些许花瓣，雪白的一小片一小片好像雪。

这里再怎么被装点也比不过雾莲坞，他再怎么不愿承认也没办法越过二百多年的鸿沟比过谢无尘。

谢渊带着一些疲倦与说不清的贪恋，闭上了眼睛。

他从未有如此不想见到谢无尘的时候。

“你不会真和他走吧？”谢渊轻声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魔渊本来就冷，暴雨之下更是难熬。谢渊本来是不畏惧的，只不过是被子太轻太软、这里太暖和、洞府恰好还种了骨莲。

他松开手，将发簪与耳饰放在一起后，转身去了屏风后边，打算施两道清尘咒再脱外衣小睡一会。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在考虑程雪澜说过的“远走高飞”。

颀长的影子游离床边，压迫感少了后，那只躲在床底的蠢食梦兽才一点点爬出。

它看了看床上“睡着”的人，不解地哼哼唧唧，用湿漉漉的鼻尖顶着程雪澜的指尖——这个人还在睡觉，可是它吃完第一轮的梦境以后就没再吃到了。

明明是醒着的呀。

程雪澜：“……”

程雪澜默默地从被褥中伸出手，颤抖着挥了挥，示意食梦兽走开。

沉默。

程雪澜心想，还不如昏过去呢。

他方才从梦里醒来，就听到他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前夫，与人人喊打的少年魔神大喇喇地谈论着南境。

往后是他背刺过的前夫，往前是他正要背刺的新欢，程雪澜夹在中间战战兢兢地装死。

这不对吧。

这不对吧。

他大气都不敢出，谢渊牵他手的时候他差点兜不住呼吸。

程雪澜看着屏风后的身影晃荡，少年宽肩窄腰，将头发放下来时没了平日里的张扬利锐。

谢渊出来后他要怎么办？

装睡？逃跑？

还有谢无尘醒了，倘若他深究自己是怎么恢复的，查到了体内的那株清心莲，继而怀疑到程雪澜头上，届时别说是雾莲坞，南境他都得离得远远的。

谁都知道清心莲只有寒天灵脉才能养啊......

程雪澜有些苦笑地伸出手，手腕处冷色的血管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