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大雨

林晞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周聿摇了摇头。“离婚”那两个字，他其实听得很清楚，可即便听到了又能如何？他找不到任何的办法帮她解决问题，也从没有理由走到她身边安慰。

光阴的笔触就是如此无情，轻而易举把他拖拽去了与林晞相隔天涯之处。

年少的一腔血液冲涌在心头，刻下一道不知深浅的痕迹，但周聿只是保持着沉默，看她一如既往地维持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周聿的目光停留在点滴管密闭的空间里，透明的液体滴答滴答地坠落，像是在下一场无力的雨。

可城市落下的大雨远比它锐利、冰冷，乌蒙蒙的阴云转瞬就笼罩了整个人间。

林晞坐在书桌前，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碎裂成一块又一块，仿佛生冷的冰块，夹杂在雨水中央，哗啦啦地落下，直往人的心里砸。

从医院回到家没多久，这场雨就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十几分钟前，她接到了离婚律师赵崇的电话，对方希望她可以对她和陈年的共同财产和负债做一次清点，如果没有问题，后续即可草拟离婚协议。

林晞看着电脑屏幕上凌乱密集的文字，拿起了手边的玻璃杯，抬手往嘴里灌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刺激尖锐，却怎么也唤不清醒她乱如麻丛的大脑。

等待了那么多天，她终于和陈年摊牌了。

她要离婚。

她要结束这段痛苦折磨的婚姻关系了。

在说出口的一瞬，她以为自己的内心会充满了解脱与自由的欣喜，可她没有。她的心脏里唯有止不住的潮意，仿佛这场无名大雨把眼泪落在了她的心底。

所以她从医院逃了，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里。

林晞猛灌了一口酒，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回了屏幕上的表格里。可大雨砸落的冰块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钻，温暖的皮肤冷透了，脆弱而寂静。

近乎工整无情的表格里，林晞把她和陈年的过去一件件输入，又一件件在自己的心里磨碎。

她时常停止呼吸般顿住——原来她曾经有这么多关于婚姻、未来的美好畅想。

那个她已然陌生了。

一切都过去了，一柄无形的刀会替她剜去伤痕上的脓疮，即便此时此刻，刀插在心上是痛的。

空气依然冰冷，凉气沿着她细腻的肌肤纹路一路蔓延，到达了她疲惫的眼尾。林晞敲打键盘的动作逐渐迟缓。

直到“啪嗒”一声，冰块碎在了她的眼窝里，一颗清透的泪珠掉了下来，沾湿了键盘。

窗外的雨哗啦啦的越下越大，仿佛冰凉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流淌，渐渐模糊了林晞的视线。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停下了手指尖几近混乱烦躁的动作。

林晞扯了一张纸巾，擦去眼角的泪，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在等待情绪的恢复。死寂。无措。挣扎。

“咚咚咚——”

蓦然一声响动，从淅淅沥沥的雨里传来，林晞没在意，以为是闷响的雷鸣。

“咚咚咚——”

又是几声入耳，频率越来越急，林晞忽然一睁眼，这好像是敲门的声音。

她揉了揉眼睛，揩去眼尾残余的泪水，边强迫自己调整状态，边往门前走去。

谁会这个时候过来？

林晞静静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闭塞的房门。

霎时间，潮湿微冷的风扑面而来。站在风里的人，身形修长挺拔，濡湿的校服边沿散发着薄雾般的潮汽。

他抬起眼，被雨水浸透的少年眼睛更加漆黑透亮。

“周聿？”林晞愣了愣，“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回来了？淋成这样，别再感冒了。”

她下意识替他拍打了下肩膀，好去除校服外氤氲的雨汽。他的薄唇仍微微泛白，难以想象，外面风雨交加，少年如何穿风掠雨，来到她眼前。

周聿来时跑得太快，胸腔里的呼吸仍急促不止，他缓了好一会，才说：“医生放我回来了……谢谢你今天来医院看我。”

林晞注视着他：“什么？”

他冒着雨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医药费，我知道是你交的，我会还给你的。”

林晞淡淡一笑：“没多少钱，不用这么麻烦。没什么事的话，快回家去吧，着凉了就又得回医院了。”

“我还有话想说。”

林晞停住转身的动作，看向周聿，雨水冲刷去了他眼里的锐利，余下的，是独属于少年的干净与诚挚。

周聿停顿了很久，他脸庞上残存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泛动起热意：“其实，你也还很年轻。”

“啊？”这句话，让一个18岁的男孩对她说，怎么听怎么滑稽。而且，时机、场合都不太对吧。

可紧接着，周聿轻轻补充了一句：“你也会有更多、更好的未来。”

林晞滞了滞。

这是她在医院安慰周聿的话，“你还很年轻，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未来”。

林晞按压下去的情绪顿时重新涌动起来，她的眼角隐隐发酸，可泪珠却牢牢止步在眼眶里。

步入社会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独自处理生活中的人与事，身边人的生老病死，自我的成长挫折，林晞每一次都告诉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是一时的，只要她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风雨总会过去。

决定后的结果当然会让人满意，不留遗憾，可接受决定的过程却是坎坷、磋磨、满身伤痕。

历来如此。

但这一次，在情绪的大雨淹没了她整个世界的时候，她蓦然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可以飞奔着出现，用笨拙而真诚的方式告诉她，她的未来还很多、很美好。

是啊，陈年带给她的伤害早已无法抹去，可那只会停留在过去，无关将来。

也是在这一刻，林晞重新观察起眼前野草般干净锋利的少年，他或许不擅长直白地表达，可他一定是一个真诚、有性格的男孩。

她从不奢求自己的善良有所回报，但她想，她这次没有帮错人。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林晞浅浅笑着。

周聿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见林晞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热烫的心脏霎时落下层灰白：“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其实骗了林晞，医生没答应让他回来，是他自己待不下去了，雨声太吵，闹得他烦躁不安。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转身要走，打算回家把湿漉漉的衣服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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