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落红
她宛若不知疼痛般,扶着宫墙,步步朝回走着。
周遭寒风凌冽,吹刮在卫嫱耳畔,她身上那件宫衣单薄,衣领被吹得翻飞。
似有砂砾飞扬,扑在少女面上,染入她的眼睫。
回到纤华轩中,月息看见她这般苍白的面色,猛地吓了一吓。
小宫女赶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阿嫱,阿嫱?
“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语气明显有几分慌张。
对方将她扶回榻上,又匆匆端来一杯热水。卫嫱的身上很疼了,她露出一小截绯红的手腕,同她月息打着手语:
[月息,我好难受。]
她的身上好难受。
对方赶忙扶住她的手腕,两指并着,朝她脉息间探去。
这不探还好,只一探,江月息登即吓得面如死灰。
“阿……阿嫱……
她声音打着颤。
“你何时有的身孕?
这可是皇嗣!
卫嫱面色煞白,平躺在小榻之上,没有力气再同她解释。
江月息提了一口气,又努力探了探她的脉象。脉象很紊乱,这一胎……
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身子骨本就娇弱,眼下又历经了这么一遭,那胎象更是乱得吓人。江月息苍白着脸,赶忙往卫嫱穴位上扎了好几针。榻上少女面上血色稍稍恢复了些,可那胎象甚弱,毫无好转之势。
月息虽略通医术,却也并非医技绝妙之人,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叫这一胎起死回生。
卫嫱右手紧攥着月息的衣袖,用口型告诉她:“哥……哥哥……
“什么?
少女有气无力地抬手:
[去清音殿,寻……我的兄长。]
芙蓉公子。
江月息的眼神亮了亮,她赶忙自榻边站起身,一刻也不敢耽误。
“阿嫱,你等我,我这就去请卫公子过来。
“阿嫱,你千万要撑住。
月息跑得很急。
带起一阵冷风,凉飕飕的,将她身形环绕包裹。
卫嫱阖目,躺在榻上安静地等着。暖炉内的热炭似要燃尽了,火苗熹微,散发着极弱的暖光。
她身上很冷。
卫嫱伸出手,将被角掖了掖,心中暗暗祈祷着。
快一些。
月息快一些。
兄长快一些。
她支撑不住,爬起来喝了一碗水。
温水入喉,反上一阵甜腥气息,卫嫱抿了抿干裂的双唇,忽尔听见一阵喧闹声。
她抬起眸,正见原本安静的纤华轩忽然闯入一行人。
不是月息带着兄长。
卫嫱右眼皮跳了跳,眼见一群宫
女不作招呼闯入院,为首那人卫嫱认得,正是金妃的贴身侍从阿巧。
日影缓淡,随风倾洒入户,落在屏窗上,坠了一地的碎影。
不等她询问,阿巧气势凌人地乜斜她一眼,突然高声:
“给我搜!
搜?
卫嫱自榻上支起身,皱了皱眉头。
搜什么?
瞧出卫嫱眼底疑惑,阿巧走至她床边。
那宫女看了眼卫嫱喝剩下的药碗,冷嘲热讽道:
“还在这儿装傻呢,卫姑娘,莫要以为得了圣上青眼,便能这般放肆地去做那不干不净之事。我们娘娘可是一宫之主,宫规可在那儿好端端放着呢。纵使你再怎么恃宠而骄,也不能越到宫规上头去不是?
卫嫱本就头昏脑涨,阿巧这一连串的话更是让她犯了懵。几息之后,侧殿忽然传来一声:
“寻到了——
有人捧着一物,上前来。
“阿巧姐姐,可是这只芙蕖白玉镯?
见状,卫嫱立马明了。
——她这是故意栽赃陷害!
是她的主子金妃命她前来,故意给自己下绊子!
阿巧浑不顾她任何“狡辩,一声令下:
“人赃俱获,给我带走!
卫嫱就这样被人野蛮地架起身,近乎于五花大绑地,朝鸣春居押去。
鸣春居正殿之内,金妃已等候她许久。
女人裹着厚厚的缎绣散花大袄,雍容华贵地倚在贵妃椅上,看见卫嫱来,她稍挑起一双丹凤眼,眸光犀利,朝身前素衣少女望去。
卫嫱披散着头发,被阿巧押至殿中,跪下来。
她今日不知历经了何事,面色极为难看,那双唇泛着白色,看上去十分柔弱可怜。
金妃便是厌恶极了她这副柔弱无辜的狐媚样。
她眼中闪过一丝憎恨,抬了抬手,一只玉镯登时横在她掌心。
金妃言辞锐利:“人赃俱获,卫嫱,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事实上,金妃也并不想让她“开口狡辩。
她是个哑巴,成日里打那些旁人都看不懂的哑语,即便是吐露了冤屈,道明了真情。
又有谁懂。
又有谁在意呢?
她今日,便是要惩罚这名下.贱的宫婢。
罚她狐媚惑主,罚她以下犯上。
金妃命人取来戒尺。
卫嫱右手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挽起袖口,少女露出细腕处的勒痕。她的皮肤娇嫩,其上红痕仍未消褪。看得金妃咬了咬牙,恨恨命人掌下板子。
好几声落。
掌心传来灼痛感,卫嫱本就发白的前额上,扑簌落下一连串的冷汗。
一侧,阿巧终于发觉她的不对劲,开口道:
“娘娘她的面色似是不好……”
金妃冷哼一声。浑不顾她:
“惯用的伎俩罢了平日她便是这般狐媚圣上本宫今日便是要好好正正这后宫中的歪风邪气。”
正说道前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娘娘、娘娘……圣上过来了!!”
此言一出毕氏登即愣了一愣。
要知晓陛下从未踏入过她鸣春居今日竟何故……
心头“咯噔”一跳金妃忽然想起一事她赶忙扫了地上的卫嫱一眼给心腹递了个眼神。
“带至耳房。”
而今俨然是来不及将这宫婢押至偏殿。
一声“圣上驾到——”随风而来紧接着便是步履之声。卫嫱撑了撑身形想要反抗可她的力气着实太过于渺小了。她两手抓了抓地面却只能在李彻迈过殿门前活生生被阿巧带人拖下去。
她们将她关在幽黑的耳房中。
隔着一道墙壁她隐约听见有人走进正殿。
徐徐一声“陛下”是金妃温柔的声音。
耳房之中卫嫱两手被人紧押着身形亦紧贴着墙壁
“阿巧姐姐她似是要写什么……”
“先、先莫管她。”
娘娘方才那个眼神明显是在告诫她——万事等陛下离开后再说。
切不能叫陛下知晓这名散役当下身在何处。
反正她是个哑巴也不必捂嘴。
禁锢着她的双手即便是一墙之隔卫嫱也无法开口也无法出声求救。
身前是冰凉的墙面卫嫱倚在一侧双手被麻绳紧绑住不能动弹。她的手指颤了颤可那些人根本不顾她在地上“写”下的言语。
耳房之内并未燃灯除了入户的两扇门其余地方再没有旁的门窗。门扉紧阖着屋外的光影落不进来。
少女张了张嘴唇嗓子堵着一阵甜腥。
她听见了。
听见了李彻的声音。
与她仅有一墙之隔。
卫嫱张大了嘴巴。
她使劲浑身力气想要唤出那一声李彻她想说她身上很疼。
双手双脚整个身子。
还有那隐秘之处。
很疼很疼。
救救她。
她错了。
她再也不与他作对了。
双唇颤抖着卫嫱苍白着脸拼命扯着嗓子。
她身形打颤听到的却是墙壁另一端的声息。
金妃笑意吟吟为皇帝奉上一盏茶。二人不知又轻声说了什么卫嫱听不太真切。
女人的笑声隔着一堵墙传来分外刺耳。
卫嫱开始想要挣脱
桎梏挣脱那绳索拍打墙面。
告诉李彻她在这里。
一侧宫人瞥了她一眼同左右道:“不必管她。”
她已经很虚弱了。
即便将她手腕处的绳索解开任凭她此时的力气也拍不动眼前这一面铜墙铁壁。她的双手被麻绳紧拴着隐隐的磨痛感自腕间传来。她咬紧牙关借着墙壁稍挺起身子。
两手并着她开始拍打耳房的墙壁。
她在这里。
她被人关在这里。
似有凉风掠过她的手脚又一阵发冷
可她的力道太小了软绵绵的根本拍不响什么声音。见她无力造次左右宫人对视一眼也失了看管她的兴致。
一个被绑住手脚、失了力气的哑巴。
又有什么能耐隔着一堵墙向外界求救呢?
她们推开入户的外门轻巧走了出去。
房门又一声轻响隔绝了方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缕阳光。
耳房之内冰冷幽寂一时间天地只剩下她一人。
卫嫱感觉身.下有什么在悄悄悄悄流逝。
湿漉漉的像是一滩水。
隔间传来金妃的嬉笑声对方的声音很快活轻快的语调里夹杂着小女儿独有的娇俏分明是在同李彻撒娇。
“陛下您叫臣妾寻的……臣妾已经寻到了……陛下今儿个怎的……”
声音断断续续的落入卫嫱耳中她紧蹙着眉听不真切。
她也无暇去顾及金妃究竟说了什么。
她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那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忽然间毕氏的笑语似乎飘扬至了天边卫嫱两手抓着墙面固执地想要将身子撑起来。
她开不了口。
她拍不出声。
裙下湿意愈重少女似是嗅到一阵血腥味儿。卫嫱已然分不清这道血腥是自她的喉间或是自那裙裳下传来她手指死死抠着墙壁尖尖的指甲在其上划出两道血痕。
锐利的却又轻微的一声。
打破耳房内的寂静。
她埋低了头开始喘.息。
我在这里。
李彻。
我在这里。
她开始拼命抓着墙壁试图让墙壁之外的人发觉她的存在。
发觉她救救她。
还有……
她的孩子。
救救她。
救救他们。
他们……他们在这里就在这堵墙之后啊。
卫嫱披散着头发像发了疯一般拼命抠着身前那一堵暗壁。暗室未燃灯但她似乎看见眼前那一道道掺了血的抓痕。她不知抠了多久她的手指全都抠破了右手食指的指甲也翻了面渗出殷红的血水。
她感觉不到手上疼痛了。
剧烈的痛意自小腹间传来,似有什么自腹部坠痛而下,流自少女两.腿之间。卫嫱瘫倒在墙壁边,身形打着抖,忽然,自牙关里轻颤出微不可察的一声:
“李彻……
极轻极轻的一声,自空寥的暗室内响起,像是一道风。
沉寂了三年的声音,终于在这一刻,自喉咙间破土而出。
卫嫱想,自己大概是要**。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在一寸寸,一寸寸,慢慢变轻。
若是她**……
流着血的右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卫嫱虚弱地闭上眼睛。
这一切折磨,也应当结束了罢。
所有的爱憎,所有的恩怨,所有的苦难。
还有——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在龙床上虚伪地承恩,再也不用喝下那一碗苦涩的避子汤羹。
如此想着,少女竟扯了扯唇角,笑出泪来。
多么可笑。
她居然想着,去为他生一个孩子,想着拼尽全力去对他好。
她以为有了孩子,便能在深宫中有所依靠,便能让李彻对她好一点。她低声下气地符合他,在榻上费劲心思地讨好他。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就要爱上他了。
对不起,哥哥。
她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气若游丝,一遍遍重复着。
对不起哥哥。
是阿嫱没用。
阿嫱保护不了孩子,保护不好自己。
是她太笨了。
她从小被娇养在闺中,从未吃过什么苦,有奴仆左右侍奉,也根本不知该如何保护好自己。从前卫嫱以为,只要有爹爹在,有哥哥在,便会有人一直为自己撑开伞,为自己遮风挡雨。
娇生惯养的小阿嫱,是一个幸福的小孩。
也是一个无能的、懦弱的小孩。
是她没用。
是她放下了所有尊严,跪在地上,也讨好不了那个人的欢心。
是啊,这一切本就是她的错。是她三年前听信李煊谗言,给李彻灌了一杯毒酒,这一切的祸端本就由她而起。
那便在今日,所有的,都由她结束罢。
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卫嫱蜷缩着身子。
微光淡淡,凝落在她身上,少女浑然不觉。
她紧抱着发僵的手臂,心中想。
哥哥,阿嫱要去寻爹爹了。
阿嫱要带着孩子,去找阿爹了。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她,人死的时候会那么疼啊。
裙下漫过湿淋淋的水滩,她犹若将要溺死在这水泊里,苍白面容之上,也尽是恣肆的泪水。
鸦睫上覆了一层霜雾,湿漉漉,沉甸甸的。
压得她再没有力气睁开眼。
便就在意识将要消殆的前一瞬,卫嫱忽尔听见前院响起的喧闹声。
似是有人不管不顾地闯入。
“芙蓉公子,芙、芙蓉公子,使不得——您……不能动粗!圣上,保护圣上——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兄长的质问:
“我的妹妹人在何处?
外间一下炸开了锅。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卫嫱赶忙朝外呼唤。可是即便复声,她的声音依旧很是虚弱。院内就这般凌乱了少时,忽然间,有人“嘭地一声踹开耳房房门。
院内日影暖意融融,终于落在卫嫱身上。
开门的那一瞬间,兄长明显愣住。
他呆呆朝阴暗逼仄的耳房中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凄惨与孤寂。
平日里,最受他宠爱的小妹,如今正披头散发,倒在冰冷的墙角处。日影摇曳,衬得她面上一片惨白。她的双唇亦发白,俨然没了什么血色。
她的裙裳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逆着光,卫嫱看见了她的兄长。
她虚弱地伸出手,动了动嘴型:“……哥哥。
极低哑的一声,对方并未听见。
她眼看着,兄长一个箭步冲至她身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方猛一将她身形打横抱起,便要往外冲去。
卫嫱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嗅见对方身上清雅好闻的兰香。
兄长身形高挑,使得卫嫱瘫软在对方怀中,根本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她只看见阿兄光洁的下颌,以及那紧咬的牙关。
他的武功极高,力量极大,乃京城第一剑客。
可如今,如此躺着,却能感受到他的双臂在轻轻打着抖。
他在颤抖。
在忍耐。
在害怕。
卫嫱伸出手,轻柔抚上他眉眼。
“兄长。
“你来啦……
只这一声。
卫颂脚步一下顿住。
他低下头,震惊地望向怀中小妹。似乎是在安慰他,少女艰难地勾了勾唇角。日影漫漫,她面上尽是一片湿痕。
“兄长,嫱儿好疼。
她可以说话了。
三年久治不愈的哑疾,在这一刻,竟让她疼出声息。
“兄长,我是不是要**。
卫颂回过神,将她单薄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哄道:“没事的,阿嫱。哥哥会救你,哥哥不会叫你出事的。
一贯波澜不惊的兄长,此刻面上竟浮现出小孩子一般的慌张。
卫嫱紧咬着牙关,疼得有些说不出来话了。她用手势同兄长比划道:“孩子,孩子……
“都会没事的,阿嫱。兄长带你走。
“兄长在,
嫱儿不怕,兄长在呢。
卫颂手上愈发用了力,他紧抱着少女纤细的腰身,方欲朝外走,忽见人群拥堵,李彻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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