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好戏
待又过三天，便到了春猎之日。
皇家猎场内，风和日丽，燕飞莺啼。
世家公子和诸位皇子们都骑在马上，浩浩荡荡地随着往前行进。
春猎每年一度，设在祈花节后一月。
每至此时，皇家都会遍邀世家子弟前来参加，让诸位皇子和各位世家子弟相交。
季晔今日身体不适，便在营帐内休息，沈岳均等几位随行的大臣见了，也都纷纷留在营帐里去瞧季晔，嘘寒问暖，顺带聊些国事。
领导春猎的任务则是交由太子，让他带领众人前去猎场。
太子季砚是季晔最为出众的儿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跟以往数年一样，被众星拱月捧在队伍中央。
在他旁边的，自是与他交好的沈家公子沈清臣。
唯一不同的是，春猎队伍中多了一位姑娘。
沈家的嫡女——
沈泠。
沈泠穿着枫红色的骑装，英姿飒爽，高高坐于马背之上，时不时倾身跟沈清臣说上两句话。
一个蓝衣公子在队伍后方悄悄打量：
“往年间，春猎可从未有女子前来，这姑娘为何能得格外开恩？”
骑马跟在一旁的另一人摇头道：
“你瞧瞧她旁边的是什么人？那姑娘可是沈家嫡女，凭着沈家的地位，莫说要来参加个春猎了，便是更过分的要求，陛下都应……”
“咳咳——”
一声轻咳声从旁边传来，随即便是一道蕴着冷意的声音：“呦，二位公子倒是好有闲心。”
“竟是敢光明正大地讨论陛下和沈家嫡女……”
迟锦闻分明是噙着笑意，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威胁之意：“莫不是，脑袋不想要了？”
“不不不!”
两人匆忙勒紧缰绳，对迟锦闻讪讪笑道：“迟小将军说笑了，我们不过小世家的公子，哪来的胆子去妄议沈家和陛下的事？”
“迟小将军定是听错了！”
“哦？”
迟锦闻垂眸看着他们，凤眸微挑，眸光中隐隐泛着冷色：“那是迟某耳朵坏了？”
“不——”
两人身上冷汗阵阵，张嘴半天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
忽地，旁边的马车上传来一道温和的笑声：
“迟小将军，倒是好大的威风。”
季珩掀开马车的侧帘，目光凝在迟锦闻的身上。
瞧见迟锦闻一身劲装高坐马上，颇为警惕地蹙眉看他，季珩不禁扬唇轻笑：“迟小将军不必紧张。”
“只不过是瞧见你，本王便想到了几位故人。”
季珩曲肘放在马车窗沿上，清润的眉眼弯着：“你长得愈发像你那几个哥姐了。”
迟锦闻瞳孔骤缩，猛地攥紧手中的缰绳。
季珩。
你竟然还敢提我的那几位哥哥和姐姐。
迟锦闻垂着头，拼命抑制心底的怒火。
“……是么。”
“自然是的。”
季珩看着他，眼眸笑得眯起，小指上的银蛇尾戒映着阳光，直直晃了下迟锦闻的眼睛：“不愧是迟将军的孩子，你跟你的那几个哥姐一样，都是少年英才。”
“只可惜英雄薄命。”
“迟小将军，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啊，莫要再伤筋动骨。”
季珩伸手将马车的侧帘放下来，整张面容掩在黑暗里，独留那双温和的眸子露在外面，笑意清浅：
“迟将军就剩你这一个儿子，可别又英年早逝了。”
“不劳王爷费心了。”
迟锦闻垂着头，叫人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在下知晓自己该如何做。”
“倒是王爷，天皇贵胄却不良于行。这腿伤治了许久都不见好，可得再多找两个良医，早日站起来为好。”
“若是坐在轮椅上一辈子——”
迟锦闻抬眸，笑意灼灼：“那可就不值当了。”
“嗯，确实。”
季珩颔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车帘，声音泛冷：“本王很期待，迟小将军未来会做出何等选择。”
季珩彻底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往营帐的方向驶去。
季珩双腿不良于行，在府中待了许久都不曾外出过。
为表皇恩浩荡，皇上特批他可以乘马车前来参加春猎，不参与诸位公子和皇子的比拼，只用在营帐中待着瞧瞧风景。
马车渐渐离开迟锦闻的视线，方才两个乱说闲话的世家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迟锦闻远远望着营帐的方向，凤眸中的笑意尽散，泛着森冷寒意。
季珩，你杀我兄姐，竟还好意思来拉拢我。
今日不扒你一层皮，我便将迟锦闻三个字倒着写。
“啧。”
迟锦闻撇了撇嘴，侧眸看向身后骑在马上的红衣少女：“阿泠看了许久的戏，可看尽兴了？”
“没呢。”
沈泠攥着缰绳，往前到他身边：“迟小将军方才为我教训那两个公子的模样，当真是英姿勃发，极为戳人。”
“……阿泠。”
“怎么，只准你来调戏我，便不准我报复回来了？”
见迟锦闻的表情不对劲，沈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目光凝重起来：
“别伤心了。”
“我们今日还有大事要做。”
“嗯。”
迟锦闻颔首，将马头转过去，和沈泠并肩而行。
待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季砚忽地停下，挽弓指着前方的树林，目光沉肃，声音洪亮：
“诸位！父皇先前告诉本宫，若是今日谁能猎得最多的猎物，便能赏他一个愿望！”
人群忽地躁动起来。
往年虽然春猎第一会有彩头，但都多是什么玉佩宝剑之类的死物。
今年竟然如此不同！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是因为季珩回京，陛下龙颜大悦，所以今年便特赏头名一个愿望。
人群中有人颤颤巍巍地出声：
“敢问太子殿下，这愿望，可是什么愿望都可以？”
“自然。”
季砚点头，回头对着众人说道：“只要不违反国规，任何愿望都可以。”
这……
这跟空白圣旨有何区别？！
陛下今年竟是给了如此大一个彩头！
季砚回头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身玄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威严之色尽显。
“诸位可听懂了？”
“听懂了！”
“那本宫便静候各位佳音了！”
季砚命护卫打开通往猎场的栅栏，率先朝里策马而去。
下一瞬，他身后的众人便纵马四散，猎场内迅速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
迟锦闻和沈泠倒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留在最后。
沈泠回头瞧他，清凌的眼底泛着笑意：“迟锦闻，今年的头名可是能获得陛下亲口许的一个愿望，你不想争一下？”
“这有什么好争的，头名而已，我已经拿过许多回了。”
迟锦闻耸耸肩，偏头看向她：“况且，我的愿望自始至终也不过一个罢了。”
“什么？”
“为我死去的兄姐报仇。”
若是凶手真是季珩……
便是有那一个愿望在，凭着皇上对他的信任，他也奈何不了他。
只希望他今日的计划能成功实施。
不求皇上能彻底放弃季珩，但起码能对他产生些许疑心，若是顺利，还能削掉他一边羽翼。
沈泠听着迟锦闻的话，心中有些怅然。
迟家那几位战死沙场的公子小姐，她虽是未见其面，但也曾听说过他们的传闻。
武将世家出身的子女，个个都是曾名震衡京的少年英才。
只可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迟将军自战场上一连失去几个子女，后代尽灭，回京便被封为镇国大将军，被皇上特许不必上朝，只需要去军营中偶尔操练兵马。
此等圣恩，在衡京史册上都是头一份。
但是那圣恩的背后，众人都心知肚明。
当时那数场战役，迟将军屡战屡胜，杀死那几个小将军的，并不一定是敌方中人。
他们在战场上赴死前，都曾见过一个人——
季珩。
沈泠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
她伸手想碰下他。
莹润的指节在空中停了良久，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她看向前方，轻叹一声：“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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