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夜晚

晚上睡觉的时候，银和凛会睡在单独的纸箱上，芥川龙之介、克己则是睡在另一边同样单独的纸箱上。

擂钵街里大多数类似年纪的孩子都不太会区分性别，有位置睡就全部挤在一起。

但他们找到的这间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个孩子平躺下来还是有不少空间，可以让他们分隔开来睡觉。

这是芥川龙之介的母亲教导过的。

现在多了一个人……当然还是有绝对足够的位置可以睡。

毕竟他们都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的孩子，这间屋子已经足够他们居住活动了。

“葵。”芥川龙之介望向站在一边的葵，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睡这里。”

葵很顺从的走到他旁边躺下来，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片刻，幅度很小的稍微缩了缩身体。

芥川龙之介侧头看他，“冷吗？”

“嗯。”葵很诚实的说，“一点点。”

芥川龙之介将他盖着的一条老旧的布分给枝垂栗，“一起盖。”

葵还是很乖的点点头，接过他拉过来的布，盖到肚子上。

克己侧着身体看他们，关切的问道，“葵的身体也不太好？”

对他来说，夏天即使是夜晚也很炎热，不需要盖着被子睡觉。

就算盖上了睡，也会很快就被他踢开，所以夏天的时候，被子基本就是芥川龙之介独占。

至少他们男孩子这边是这样的。

他们现在有三件被子，银和凛那边无论何时都是一人一件。

不过应该要趁着现在天气还很炎热，再去多找几块可以盖着睡觉用的布，不然多了一个人，到了冬天就会比较难以保暖。

但那最快也是明天起床后的事了。

葵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在思考的事，回答了克己的话，“只是比较怕冷？”

“怎么是疑问句呀。”凛的声音响起，笑着说了一句，又有些担忧的说，“……我们还是早点开始储备冬天的用具比较好吧？”

芥川龙之介低声应道，“嗯。明天就开始尽量找温暖的布和可以燃烧的东西，早点准备起来。”

冬天的时候失去过一名同伴，现在他们对本来就很严酷的冬天更加忧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再失去任何同伴。

现在就开始找过冬用的东西似乎有些太早了，但仔细想想也不会太早，多准备点起来，一定不会有错。

芥川龙之介安静的看着天花板想了会儿，再次侧头看看葵。

葵也还是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不过似乎不是在看着天花板，而是在看着……天花板附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应该不是错觉。

芥川龙之介注视着他片刻，在心中肯定的想。

绝对不是错觉——葵的眼睛，在白天的时候看着黑洞洞的，连瞳孔都黑得惊人，但到了夜里却有些像是在发光。

不知道是反射了哪里的光线，明明是在仅有一点微弱自然光的空间，他的眼睛却亮得仿佛正在看着星星、映照着星星一样。

或是、他正在看着什么一般人看不见的幽灵吗？

据说今天教他们读书识字的大叔在他们准备睡觉之后，就带着小白狗出去散步，小黑好像还跟在葵的身边，所以现在应该是在看着小黑。

但这都是葵的说法，他们完全看不见。

如果不是因为他拥有异能力、能隐约感知到罗生门的想法，很清楚世界上有些人会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的话，他可能也不太会相信葵的话。

在擂钵街里，精神出现异常情况的人太多了，对着空气说话的人也偶尔就会看见。

但看多了也能大概分辨谁精神出了问题、谁只是在自言自语。

葵明显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大叔今天突然出手帮他们搬动防水布，或许也是希望他们能明白葵和那类人并不相同。

芥川龙之介想着，目光落到葵紧紧攥着被角的手上，声音很轻的说，“睡过来一点。”

葵侧头看看他，小小的点头，朝着他靠过去一点。

芥川龙之介从他躺在身边的时候，就隐隐能感受到轻微的热意，现在和他肩膀贴着肩膀、身体靠着身体的躺着，就更能感知到暖暖的温度。

芥川龙之介停顿了一下，微微皱着眉问，“发烧了？”

葵摇摇头，很小声的回答，“没有。妈妈之前说过，我的体温比一般人高一点点。”

虽然是很小声的说话，但是他们所在的空间也就这么大，说话的声音还是会被听见。

不过听见也没关系。

或者说，对这些孩子们而言，听见同伴聊天的声音，反而能让心里更加安定。

一整天下来，本就已经很想睡了，听着芥川龙之介和葵轻微的说话声，不知不觉便陆陆续续进入梦乡。

稳定的、绵长的呼吸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响起。

芥川龙之介再次望向天花板，听了会儿同伴们的呼吸声。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由于习惯性警戒外界，他一直都会睡得比同伴晚，也会比较浅眠。

此外，他也没意识到——如果有新的同伴加入，他会更没办法在新同伴睡着前就先睡着，像是不自觉地在同伴们最放松的时候继续警戒。

但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的温度太过温暖，他的睡意渐渐就有些涌上来。

葵还没有睡意。

他睡觉的时候非常安分，不只是睡着后几乎动也不动的，睡着前更加动也不动的。

刚才为了离芥川龙之介更近一点好盖被子，葵几乎是微微侧过身贴住他，现在就没有再动了，有些放空的盯着芥川龙之介……背后的罗生门发呆。

他不知道大叔眼中、小黑和小白眼中的罗生门是什么样的，但是在他看来，罗生门——是个长着獠牙、相貌比较凶恶一点的黑猫。

虽然小黑长得更可爱，但罗生门只是相貌凶一点，其实也是个很好相处的幽灵。

到底是幽灵还是妖怪？好像不是幽灵，可是也不像是小黑说的妖怪，到底是什么？

葵很认真地盯着罗生门，很认真的思考着。

芥川龙之介本来差点就要睡着了，被他盯着看了一阵子，朦胧涌上来的睡意又有点消退，默默扭头和他对视。

或许是同为面无表情成员的一员，即使没有说话，葵也能看出他头上大大的问号。

葵想了想，还是很小声的问，“罗生门是什么？”

芥川龙之介停顿片刻，摇头道，“不知道。大人说是异能力，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在母亲去世那天，他就突然拥有了“异能力”。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忽然就知道了罗生门的名字、明白怎么使用它的力量，关于罗生门的事就出现在脑海中。

他也知道，从今以后、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罗生门都会依附在他身上。

就像他的另一个灵魂。

“在看罗生门？”芥川龙之介想了想问，“罗生门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

“如果冒出来，和猫咪很像。”葵很认真的形容了一下，“没有冒出来，就是黑黑的，在你的后面，像雾一样。”

芥川龙之介不是很能理解后面的那句话的意思，但他看过具现化出来的罗生门，倒是多少能理解前面那句话，“猫……确实有些像猫。”

在葵说之前，他一直觉得罗生门就是恶魔一样的存在，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就……不知怎么，仔细想想，忽然觉得挺可爱的。

葵小声的说，“现在罗生门在盯着小黑看，想和小黑玩，可是小黑不想和它玩。”

芥川龙之介顺着他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望向朦胧的夜色之中，仿佛能看见他说的景象。

其实现在也能隐隐约约感知到罗生门的心情。

是委屈……吗？

原先在他心目中其实偶尔有些难以理解的罗生门，忽然就变得透明易懂起来。

所以有时候罗生门突然冒出来的奇奇怪怪情绪，是因为看见了灵体的关系？

芥川龙之介的目光再次转向葵，因为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才好。

他停顿一秒，几乎下意识的说，“……你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自己都微微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葵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很奇怪……？”

芥川龙之介微微摇头，“不奇怪，很好看。”

葵很细微、很细微的弯起唇角，“是吗。”

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掉，在深深的黑暗中，几乎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看错了。

但芥川龙之介不觉得自己会看错，自己都没察觉的停顿了半秒，“……嗯。”

葵几乎是无意识的朝着他又靠过去一点，手终于松开了点被角。

芥川龙之介全都看在眼里。

即使葵似乎一见到他们就很信任的要和他们成为同伴，但就像芥川龙之介依然保持着一点警惕一样，葵也没有真的一下子就完全放下戒心。

来自外面世界的孩子，在他的印象中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因为他自身的经历，也可能是因为他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和外面世界的普通孩子不一样？

芥川龙之介不自觉地想着。

葵靠得更近，暖暖的体温也离得更近。

很舒服，暖呼呼的。

即使在夏天温度不低的夜里，他也会因为体质的关系有些畏寒，现在却觉得暖和的不可思议，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的。

而且葵刚刚来到擂钵街，昨天晚上还在外面世界的家里睡觉，虽然不知道其他的情况，但明显昨天才洗过澡。

现在这个距离，能闻到一点在擂钵街闻不到的轻微香气。

应该就是肥皂、沐浴或洗发用的物品的味道。

芥川龙之介在很小的时候也用过，虽然只有很稀薄的印象，但现在嗅着竟然莫名有种熟悉感，会让人回想起很久以前、几乎快要从记忆中消失的景象。

不是非常香的味道，但是闻起来很舒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为只用清水洗澡而完全消失掉，是需要好好珍惜的气味。

芥川龙之介不自觉的也稍微朝葵靠过去一点，终于又闭上眼睛，放任睡意袭来。

葵看了看他，又看看没有继续追着小黑玩的罗生门，虚虚的摸了摸趴到一边的小黑，也闭上眼睛。

对他来说，无论是在哪里，今天还是明天，原本全部都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也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这里的人都相信他说的话。

无论他怎么说、即使也有能触碰到东西的灵体出现，依然没有办法让周围的任何人相信他的话语。

他的双亲也一直不相信。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看见的是本来就不应该被看见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但或许，他的双亲后来正是相信了他的话，才会将他直接遗弃到擂钵街里——原本以为他只是精神有问题而厌弃，却在发现他确实是个能看见幽灵的怪物后，再也无法忍受和他共处一室。

将他遗弃而不是卖掉，很大的原因就是担心他死后会回去找他们的麻烦。

能看见幽灵的怪物，死了之后会不会也变成能回来骚扰报复的存在，他们对此相当、相当的害怕。

但葵并不知道这些。

他也暂时不会去思考这些。

现在的他只是单纯的因为芥川龙之介以及其他新同伴们的信任，感到非常纯粹的喜悦。

他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好像装了什么、变得暖暖又满满的胸口，又下意识看了看小黑。

现在大家都睡着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小黑看。

小黑爬到他胸前，仗着只有葵听得到它的声音，一点都不犹豫的问，“睡不着？”

葵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黑用猫爪虚虚的拍了拍葵，喵了一声，“闭上眼睛就会睡着了。”

葵乖乖点头，也虚虚的摸摸小黑，很乖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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