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忘忧客（五）

“邓……郎中？”

蒋里神情严肃，打量着女子。他早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进入太医院，搞得内廷鸡飞狗跳，不得安生。然而今日一见，却令他心头一惊。

几乎是看到女子容貌的一刹那，他的眼前就浮起一张脸。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蒋里讶异的神情没有逃过邓嘉善的眼睛，他眉眼带笑，眸子里却是冷冷的，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下官沈氏，见过两位大人。”沈怀珠快速整理好心绪，如常道。

蒋里盯着她，说话时白须微颤，肃声问：“沈氏？你是哪里的人啊？”

沈怀珠对答如流：“鄞州人氏。”裴容青细心，一早就给她做好了假户籍，就算有人刻意去翻查，也没有半点破绽。

蒋里点点头，不再问话。

而那位刑部郎中，却从她进门就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沈怀珠也回以淡淡微笑，佯装初次见面：“邓郎中一直盯着下官，可是有何疑问需解答？”

邓嘉善眯了眯眼，“鄞州毗邻京城，地处中原，气候干燥，当地人多瘦高，肤色不甚明亮。沈太医肤若凝脂，身姿玲珑，乍一看竟不像鄞州出身，更像江南一带的少女呢。”

凤城位于江浙西侧，相距甚近。气候、习俗多有相似，常为人所称道的江南除了江浙外，还有凤城和南安等地。富庶的鱼米之乡，女子都生得肤白貌美，小家碧玉，个子小巧可人。

而沈怀珠除了身高略高挑一些，容貌气质活脱脱的江南少女。杏眼桃腮的鹅蛋脸略施粉黛，柳眉弯弯。

她今日穿着雪青花萝短衫，水绿色下裙蝴蝶暗纹若隐若现。通身上下，除了发髻簪着的一支花枝流苏银簪外，再没有丁点装饰。

素雅的装扮衬得她清冷孤傲，如清晨薄雾朦胧的江水青山，蒙着一层望不透的虚幻感。

沈怀珠面容微僵，“照这么说的话，大人岂不更像江南人氏？”

“沈太医好眼力，本官正是凤城人，说是江南人也不错。”

心里仿若有块巨石，随着他的话骤然沉底，激起千层浪。沈怀珠蹙眉，对面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护过她，骂过她，捉弄过她，恨过她。前不久，还想杀了她。

这位春风得意的刑部郎中，正是她的哥哥——沈同均。

明明快要化成白骨的人，突然好端端的出现在面前，已经足以令人心惊。现在更是摇身一变，改名换姓，成为朝中新贵，炙手可热的年轻官员。

若前者尚有侥幸的成分在，后者定有隐情。

她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邓嘉善似乎洞穿她的想法，话里有话：“沈太医，正事要紧。”

下一秒，有人推开铁门。裴容青换了一件月白长衫，外头罩着浅蓝色织金圆领袍，头戴累丝金冠，腰坠青白虎纹玉佩。细长的丹凤眼冷冷淡淡，扫过女子，又看向另外两人。

“圣上命三司会审，两位大人怎么不喊我，就闯进大理寺的牢房？”

蒋里冷哼。

邓嘉善清润的嗓音春风般拂面，娓娓道来：“公主凤驾，下官和蒋御史不敢惊扰，便擅自做主先来瞧瞧这位要自尽的举子。裴少卿抽身前来，不怕公主不悦伤心吗？”

下意识瞟了女子一眼，见她无甚表情，裴容青冷了脸：“邓郎中慎言，公主乃金枝玉叶，怎能被随意打趣？徐评事应召前去拜见，本官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点明赵华馨和徐子纾有婚约在身，今日文华公主的举动便可理解为来看未婚夫婿，只是和裴容青相熟，打了个照面而已。明日传出去，也不至于掀起腥风血雨。

沈怀珠自然听得懂话中深意，只是她胸前那口郁气久久不散，即便裴容青说出一朵花儿来，她都觉得十分厌烦。公主心悦他，几次三番表明心意，他竟还没了断清楚。

甚至还对她暧昧不清，常说些令人误会的言语。

口口声声说什么“无论生死，婚约都作数。”、“此生只娶她一人，她死了，我便再不娶妻。”，花言巧语，骗得自己都快信了吧。

一连在脑子里骂了好几遍，都不解气。若非还有人在场，她定然拂袖而去。那位早逝的未婚妻若在九泉下得知，未婚夫婿是这般负心薄幸，用情不专的人，不知该是何等悲哀。

密不透风的刑讯室，裴容青忽然打了个喷嚏。

……

自打父亲被抓，夫君惨死，廉香兰整日以泪洗面，悔恨不已。大理寺借科举舞弊一事，抓人抄家，将好好的府邸搅得一团糟。她虽未被牵连，却被夺郡主名号，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好在圣上仁慈，念在她孤苦伶仃的份儿上，没收走薛家名下的两间小宅子，这才堪堪有个容身之处。

她本是后宅妇人，不懂朝堂之事，更不知父亲在外的作为。什么科举舞弊，卖官鬻爵，对上不敬，她一概不知，也不信。父亲为圣上征战多年，忠心耿耿，几次将生死挂在腰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落到今日下场？

薛仁义虽是个不成器的，总做些不大上台面的勾当，却也只是小打小闹，顶多收点金银替人办事。就算再春闱里给个别人通融一二，这也是人之常情。在朝做官的，哪个两袖清风，干干净净？凭什么到薛仁义这儿，就是罪该万死？

她很想问问裴容青，为何非要咄咄逼人，赶尽杀绝？满腔的不理解渐渐融化为愤恨，她恨裴容青，恨陆家，恨徐家，更恨沈怀珠。

亏得她一心把沈怀珠当做亲妹子，对她关怀备至，甚至怕她在宫里受欺负，特意引荐给父亲，要他收为义女。没想到义女还没收成，倒先招来了灭家之祸。事情发生后，她几次递消息，求沈怀珠能看在过往情分，向裴容青求求情，却不想消息如大海捞针，杳无踪影。

直到父亲失踪，大理寺通知她去给薛仁义收尸，她都没再见过沈怀珠。

凉薄至此，算她当初瞎了眼，引狼入室。

匆忙葬了薛仁义，廉香兰举目无亲，不知该往何处。突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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