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纯情
浪潮汹涌。
无星无月的夜幕下,盏盏煤油灯点亮,汇集在甲板上。
借着灯火,夏因看到了那两艘驳船的遗骸。
木板碎裂,金属船骨扭曲拧结,仿佛被巨人的双手生生拧断拆散。
弗雷泽冒出海面,爬上了船舷。
“‘深潜者号’的船身和船底完好无损,但两艘驳船彻底坏了。”
“不存在误伤或者意外——这完全是蓄意损毁。”
他眉心的神纹光芒迅速熄灭,颈侧的鳃逐渐隐去,同时消失的,还有身上的鳍。
和大多数海神信徒一样,弗雷泽的神纹效果大幅度提高了他在水下生存的能力,包括水下呼吸、游速和力量。
二副轻声叹息:“看来,是有人不想让阿尔洛先生离开这里了。”
船员们纷纷看向弗雷泽。
“不是我做的!”弗雷泽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海水,眼眶发红地望着夏因,“虽然我不想你走,但我绝对不会干出这种龌龊的事!”
“这条船上,也只有你有作案动机了。”一名船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毕竟还没成功把人拐上.床呢,那种表面冰冷的美人,背地里*起来一定……啊!”
弗雷泽突然冲上去,将说话那人一拳揍倒在地。
那人骂骂咧咧地想要反击,却完全不是弗雷泽的对手。
三下五下,带血的牙齿就飙了出来,骂声也变成了惨叫和求饶。
“拉开他。”二副凝眉,“是狂躁症。他的代价发作了。”
“够了,弗雷泽。”夏因这才开口,“我相信你。”
他平静的语气安抚了弗雷泽的情绪。
弗雷泽挣开拉架者,又往那人嘴上补了一拳,带着染血的双手退回到夏因身边。
其他船员都闭紧了嘴。
沉默片刻,二副看向夏因,语气温和:“这件事错在我们,没有保管好交易的货品,我感到十分抱歉。”
“我们会尽快找出凶手,给你一个交代。在此之前,你将享有等同于我的待遇,食宿洗浴全部免费,算作是补偿。”
“我的唯一诉求是尽快离开‘深潜者号’。”夏因盯着他的眼睛。
二副一顿,微笑道:“当然。我会劝说船长驶回最近的主航道,将您送到其他货轮上。”
夏因点头,缓缓收回视线。
如果之前只是隐约感到不妥,那么现在他能确定,“深潜者号”一定有问题。
是人祸,异种,还是诅咒物?
船长和大副的背后明显藏着秘密。
甚至,连看似正常的二副,也在夏因的怀疑范围之内。
他们三个人里,究竟是谁在图谋不轨?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海平线上渐渐浮起了橘红色的光影。
船员们将其中一艘驳船打捞到了甲板上,借着熹微晨光,夏因在残骸上发现了更多细节。
拳头大小的圆圈状伤痕,仅剩下半个,藏在隐蔽的船体内侧凹陷里,可能被凶手遗漏了。
“这会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夏因问。
“有点眼熟,”弗雷泽努力回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嘶,想不起来。”
夏因:“如果你有了头绪——”
“我会立刻告诉你。”弗雷泽很自觉。
“好。”
夏因站起身,从余光里注意到一个身影。
唐纳德船长站在远离人群的位置,须发蓬乱,脸色惨白,一只眼睛盯着夏因,另一只眼睛向外歪斜。
刻毒、仇恨、恐惧,都不足以形容他眼里的可怖情绪。
一被夏因察觉,唐纳德船长便后退几步,瞬间消失在了阴影里。
身旁,二副顺着夏因的视线看了过去:“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是只海鸟。”夏因随口说。
“这样啊。”二副转回头,“对了,我刚才清点了一下剩余的单人间,一间在我对门,另一间在乔舒亚隔壁。阿尔洛先生更青睐哪边?”
“乔舒亚隔壁。”夏因语气平淡,“抱歉,我不喜欢Alpha的信息素,会有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我很遗憾。不过,能够理解。”二副微微一笑,将贴了门牌号的钥匙递给了他。
夏因想找唐纳德船长当面谈一谈。
“深潜者号”一共四层,地下仓库一层,甲板之上有三层。船长室在最顶层,夏因拿着翻译稿和古籍,敲响了船长室的门。
没有回应。
夏因便在门口等待。等待期间,又细细翻看了一遍这部古籍。
唐纳德船长交给他的这部古籍,完全是一部邪典,记载着人类家族与某种异种的“交易”。
人类将同胞献祭给它们,帮助它们绵延子嗣;异种则许以数不尽的鱼群和金钱。
异种得以繁衍生息,人类家族也一代代父子更迭,将这罪恶的交易永远传承了下去。
帮助异种繁衍子嗣……夏因想起,唐纳德船长最初让他口头翻译的文字,就描述了一种繁衍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生物。
它们描述的是否为同一种异种?
唐纳德船长在向他暗示些什么吗?
如果这些信息必须暗中传递,那么唐纳德船长明面上一定不会和他见面。
夏因离开了船长室,等到彻底摆脱别人的视线后,一个人回到了货舱。
灵柩静静伫立着,没有一丝生机,旁边躺着昨晚被它切分过的死鱼。
夏因咬破手指,将一颗血珠滴在棺盖上。
“‘0-13’,我需要你。”
话音落下,躺尸的死鱼仿佛回光返照般,一个打挺,啪.啪.啪扭动着蹭到了夏因脚边。
“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回答‘是’,尾巴拍一下;回答‘不是’,尾巴连拍。听懂了吗?”
鱼尾轻柔地扫了一下他的脚踝。
夏因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一条死鱼身上看出一股子……谄媚。
他收拢思绪,问:“你现在是否能带我进出天国?”
死鱼委屈巴巴地拍了三下,不能。
夏因沉吟。
不能传送的话,只有带着它跳海,才能离开“深潜者号”。
“设想一下,”哥哥摆出同样的沉吟姿势,“你挤在灵柩里,或许就坐在它腿上,手里抱着它的棺材板当船桨,在茫茫大海上乘风破浪……啊,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夏因:“……”
“……下一个问题。”
“船上的东西,恶意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吗?我知道你能闻出人类的欲望。”
“啪.啪.啪”,否定。
“……那东西,难道想害死船上所有人?”
“啪”,肯定。
夏因沉吟。
“0-13”不会说谎,就算威胁和引诱,也都摆在明面上。
如果事情真如它所说,“深潜者号”远离了“0-13”的威胁,也会陷入另外一重未知的险境。
船上的危险只展露了冰山一角,便轻易绞碎了两条小船。如果损毁的是主船,在这危机四伏的大海上,只有五纹以上的神职者,才有幸存的可能。
“两害相衡取其轻,不如,我们利用‘0-13’来对付船上的东西?”
哥哥提议。
“你想,至少‘0-13’还有乖乖听话的可能——而船上那东西恶意很大,随时都会爆炸。”
“……暂时只能这么办了。”夏因捏着眉心。
他看向灵柩:“我有了新的单人间,以后不会睡在货舱里。你能把自己挪上去的,对吗?”
“0-13”不吭声。
不带人,单它一口棺,还是可以做到天国传送的,只是要费些神性。
夏因察觉到了它的不情愿:“你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这样一来,我就只能找弗雷泽帮忙了。”
他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嗯,我会感谢他的。”
话音未落,灵柩下方就出现了一扇天国之门,“0-13”干净利落地消失在了原地。
夏因:“……”
他好像掌握了和“0-13”的特殊谈判技巧。
……
***
餐厅里,夏因一边享用着自己的午餐,一边观察来来往往的船员。
一切都很正常,唯一算得上“新闻”的,是乔舒亚。
——乔舒亚赖了床,没有出门用餐。
夏因本来没有留意,却忽然想起了乔舒亚吞下的那些奇怪的“鱼籽”。
他问弗雷泽:“乔舒亚经常昼伏夜出?”
“当然不。”弗雷泽耸肩,“他那种人,恨不得时刻处于人群的最中心,成为关注的焦点。午餐时间最适合挑选交易对象,他原本不可能错过。”
“这么一想……这还是他第一次没在午餐时间出现。”
夏因眸光微动。
餐后,他先检查了一下自己房间里的“0-13”,然后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乔舒亚,二副托我给你送些食物。”
没有回音。
咚咚咚,“让我进去,乔舒亚。”
还是没有回音。
“这么大的声音,就算是隔壁的诅咒物都能被你叫醒。”哥哥凝重,“乔舒亚或许出事了!”
夏因凑到猫眼,往里看。
黑漆漆的,床上的被子里隐约蒙着一团东西,什么也看不清。
夏因后退,砰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舱室内有点潮湿,弥漫着一股劣质的甜味。
夏因从脚边捡起了一只用光的玻璃小瓶,标签上写着“Omega信息素仿制香水”。
这股甜味非常浓重,麻痹了夏因的嗅觉,让他根本分辨不出其他味道。
他将那瓶助.兴的药剂放回原位,慢慢走向舱室内唯一的床。
床上的那团东西……没有任何呼吸起伏。
夏因猛地一掀被单。
空的。
……怎么会。
舱室就这么小,如果乔舒亚活着,还能在哪里?
就在这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夏因的脚踝。
床底下,掉出了半只苍白的手。
“……!”
夏因猛地后退两步。
他顿了顿,缓缓弯腰蹲下,向床下看去。
乔舒亚就在床底。
床底和地板之间的空隙不足五厘米,那么狭小的地方,很难想象一个全身骨头的活人,是怎样塞进去的。
夏因摸向乔舒亚的手。
柔软的,还很温热。
“……刚死不久?”
哥哥吞了口唾沫,打量四周。
“凶手不会还留在这间屋子里,没走吧?”
夏因霎时全身紧绷。
然而,就在这时,乔舒亚的手突然一动,猛地甩开了他。
“……找死啊!懒觉都不让人睡。”
中气十足的,活人的声音。
“我好困……想找我,晚上再来……”
说罢,乔舒亚的呼吸渐趋轻缓,继续睡了过去。
夏因:“……”
打扰了。
他退出去,和二副报修门锁,回屋休息。
一路上,哥哥都在狂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你说乔舒亚好端端的床不睡,非要挤在床底吓人,这是什么怪癖?”
“而且,以人类的柔韧性,真的能做到那种程度吗?”
“简直像没有骨头似的……”
夏因“嗯”了一声:“他的身上还有疑点。”
“而且我在想,乔舒亚是一直如此,还是突然间变得奇怪?”
“弗雷泽说这是他第一次白天不出门。假设乔舒亚是突然间改变的,那改变他的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二副给他的那些‘鱼卵’?”
“大概率是的。”哥哥有点犯恶心,“夏因,你可千万注意,别让自己的食物里混进奇怪的东西啊。”
“嗯,我会注意的。”夏因点头。
……
***
夜晚到来,乔舒亚的房间人来人往,逐渐热闹了起来。
……只是有些,太过“热闹”了。
以他的特殊职业来看,乔舒亚的种种表现十分正常,夏因却因此异常地失了眠。
好吵。
他觉得脏。
“你一定在后悔。”哥哥打了个呵欠,“为什么要为了避开二副,选择乔舒亚做邻居呢?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会对二副说三个字:我愿意!”
“……不,我在想,光明教会应该扩张信仰的辖制范围了。”
夏因平躺着,双手交叠于身前,目无波澜。
“如果这里是光明神的辖域,我早就可以依照第七律法,将他们全部逮捕,扔进忏悔室里,日夜诵念经文,直到他们再也不会产生那种世俗的欲望。”
“……”
哥哥轻“嘶”一声:“真可怕。”
不知道是指乔舒亚,还是在指光明教会。
夏因呼了一口气,起身,将被子铺至平整,离开舱房。
用水洗耳朵,洗眼睛,洗脑袋……最后忍不住把全身都洗了一遍。
这才感觉没那么脏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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