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群英荟萃

群山寂寂，玉苍派弟子院里却灯火通明。

一盆一盆血水从房内抬出。

江素卿焦急万分地站在房门前，踱步不停，许许多多的女弟子也在院中或站或立，牵挂着房中人的伤势。

风吹动花丛，前几日还盛开的金针花此刻已尽数凋谢。

韩纪垂眼看去，看见那花叶上凝固的点点红泪，仿佛花也再为房中性命垂危的两个姑娘哭泣。

屋檐下有弟子小声议论，韩纪侧耳细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陈师姐和许师姐会出这样的事情？”

“比武台上出了意外……陈师姐的剑忽然失去控制，朝许师姐杀去……然后陈师姐就扑在许师姐的身上……想替她挡下这一击……谁知道……那柄剑太过锋利……”

“天呐，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没有错……这是我亲眼……亲眼所见的。”

说话的弟子小声呜咽起来，一时间，往日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弟子院里压抑着此起彼伏的哭声。

房门嘎吱一声再次打开，越明溪左手抬着木盘，右手合上房门。

“越小神医，知竹与慧君……”江素卿上前问道。

越明溪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道：“江长老放心，她们两个的性命已经保住了，只是——”

他的话给场上众人都喂了一颗定心丸，微微上扬的语调又使得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木盘上。

江素卿目光触及木盘之时，面色一沉。

他一手触摸着木盘，一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韩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木盘之中赫然陈列着一柄断剑。

结合方才弟子的讨论，韩纪便觉得十分奇怪。

命剑护主，失控本就罕见，不可能主动攻击主人。

如今命剑不仅失控伤了陈知竹，更是直接断成两段。

原本六人之中还要通过比试选出五人，可现下陈知竹与许慧君伤重，根本无法参加选拔，时间又十分紧迫，因而江素卿便拟定了楚清仪、魏九、楚清季、楚清妙、方林的参赛名单报给了仙门道盟。

韩纪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从一开始的抽签轮空，再到现下的命剑失控，好像有谁在为她扫除通往仙门道盟的障碍。

难道说……是魏九？

她偷偷看向花坛后正蹙眉同越明溪说话的魏九，晃了晃头，打消了这个疑虑。

魏九此人心肠太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天渐渐亮了，这一夜，玉苍派的许多女弟子都没有合眼。

清晨，韩纪收拾好包袱，准备去议事殿会和，一抬头便看见楚清季那两只微微发红的眼睛。

韩纪不知怎样安慰她，将她手边包袱背到自己肩上，跟在她身后，往议事殿走去。

议事殿前的空地上，弟子列队站立，韩纪与楚清季从他们身旁走过去，走进议事殿中。

大殿之中，楚淮生正坐主位，江素卿与越明溪笔直地站在他的身侧。

楚清季看见了面容憔悴的楚淮生，瞬间眼眶一红，想扑上前去，却最终顿住了脚步，只是静静地站在殿下，出神地望着他。

这几日来的担忧、恐惧、后怕都在这一刻交织汇聚成一滴滴清澈的眼泪，从她白皙的面庞上滑落。

楚淮生自然看见了她的眼泪，也看见了方林、楚清仪的眼泪。

被层层滤过的日光此时虚虚地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仿佛摇摇欲坠的纸人。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下站立的各个弟子，缓缓道：“清季、清仪、方林、魏九……清妙，恭喜你们在玉苍派仙门会武中拔得头筹……”

楚淮生顿了顿，似乎因压抑身体之中突发的苦楚而紧蹙眉头。

良久，他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在此次仙门道盟试炼大会中夺得前三甲，寻得回元草叶片替我医治。但人生无常，寿命有限，为师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再怎么活也已经活够了，你们却都还很年轻。我希望你们，在仙门道盟试炼大会之中，与其他门派的优秀弟子切磋时，能够学会保护自己的性命，去学习去领悟，而不是一味地追求那片仙草，迷失道心，伤人伤己。”

楚清季泪流满面，方林与楚清仪这两个大男人也已经眼眶发红。

韩纪偏头去瞧魏九，见他低垂着目光，看着地面，不知再想些什么。

拜别楚淮生与江素卿，五人便要御剑去往仙门道盟。

眼见身侧四个人一个个召出命剑，乘剑悬停于半空之中，韩纪正想请楚清季带一带自己，谁曾想，魏九经过她身侧时，忽然说了一声得罪，随后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捞到剑上。

在韩纪的惊呼声中，五人乘剑远去。

层层云雾化作绕颈的冰纱，起伏的大地变作一块连绵不绝的飞毯，如此美丽的景色，韩纪却无心欣赏。

魏九的手扶着她的腰，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听见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心跳透过他的血肉与胸骨，穿破她的脊背，传到她的胸膛之中。

长剑在云雾中疾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狂风钻入衣襟之中，从上至下，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韩纪偏头看向魏九，强烈的日光照在他的面具上，他的整个面部都闪烁着刺目耀眼的光晕。

在这片光晕中，天空化为虚无，大地化为虚无，她看清的只有纠缠在一起的发丝。

在天地都失去颜色的刹那，似乎只有身后的人可以依靠，他似乎与她是一体的，这对韩纪来说是一种很怪异的错觉。

韩纪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错觉之所以被称为是错觉，就是因为不可信以为真。

就好像人们总以为会有天地交错的一刹那，可无论走多久，跑多远，天与地都不会相交，哪怕累死，哪怕渴死。

她的思绪渐渐落在脚下的长剑上，一颗心都在思考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究竟要怎样才能组阻止仙门道盟拿到神谕剑。

这不仅仅关乎着寒山宗，也关乎着整个被封印的落霞地。

“楚清妙，听说你四场比赛，两场轮空，另外两场一场对手认输，一场对手犯规，动都没动，就夺得了此次仙门道盟的试炼名额，运气真是好得很。”楚清仪不知何时与魏九并肩而行，见韩纪站在他的身前，他想起近日里的那些传闻，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怎么？你这样厉害，居然没办法御剑么？”

御剑时的寒风咕噜咕噜地灌进人的耳朵，韩纪一心想着神谕剑的事情，并没有听见楚清仪的声音，呆呆出神，毫无反应。

楚清仪更加气恼，当即大喊：“楚清妙！到仙门道盟前，我有两件事情必须和你说清楚！”

这一次韩纪终于听见了。

她转过头来，隔着魏九的臂膀，望着楚清仪，道：“什么事？”

楚清仪立刻伸出手指头来，挤眉弄眼地说：“一，到了仙门道盟，还请你不要一厢情愿地去找你的情哥哥裴云齐，丢我们玉苍派的脸。”

韩纪沉沉地吐了口气，心道：“看来这楚清妙爱上了裴云齐，不仅是痴心错付，还是给自己的人生添上了一个大大的耻辱，任谁都想拿此事折辱她，可见她当时爱他时，有多么的痴狂。”

她面上不显，准备等楚清仪将第二件事情一并讲完再好好教训他，谁想到，耳畔忽然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

“裴云齐不是她的情哥哥，楚清仪，你慎言。”

韩纪心中一跳，并没开口。

楚清仪万万想不到魏九会替楚清妙说话，在他看来，楚清妙做出那样离经叛道、有辱师门的事情，若非楚淮生太过护短，不许玉苍派弟子私下议论此事，早就引起众怒，落个逐出师门的下场了。

因此他下意识地顺着魏九的话说：“你当然说得对呀，抛开玉苍派与逍遥峰之间的隔阂与门派之分，楚清妙哪里配得上裴云齐，人家裴云齐好歹也是个一表人才的仙门弟子，修为出众，哪像她呀——”

韩纪本想忍耐着听楚清仪将话讲完，可眼见他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在眼前晃悠，韩纪再忍不住，一把攥住他伸出来指指点点的手，一脚踢歪他脚下的命剑。

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叫，楚清仪当即从空中落下，下意识地拽住韩纪的手，低头看向脚下的万丈高空，脸色一白，后背顿时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楚清妙，你……你千万别松手啊！”他十分恼怒，但心知若是楚清妙松手，他不死也要丢下半条命，因此他难得压下了自己的气焰，急声恳求，“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也是为你好，没有什么坏心，咱们也是同门一场，你最是心软，昨日还救了许师妹，今日也肯定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见韩纪冷冷淡淡，毫无反应，楚清仪又将目光落在魏九身上，颤颤巍巍道：“三师兄，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对不对？如果楚清妙真的为了报复我松开了手，你一定要给我作证！”

魏九目视前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被踹得偏离了轨道的命剑穿过云层向楚清仪飞来，楚清仪大喜过望，一手紧紧握着韩纪的手，一只手朝命剑方向伸去。

眼见命剑即将回到自己身边，楚清仪一扫方才委曲求全的模样，高声骂道：“楚清妙，我是你师兄！你居然将我踹下剑，你居心叵测！你等着，看我怎么——”

魏九冷哼一声。

楚清仪被这声冷哼激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噤了声，再偏头看去，发现方才近在咫尺的命剑不知为何离自己又远了些许。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魏九正在提速，刚想开口，便觉呼呼的冷风灌入自己的眼耳口鼻。

他想大喊“救命”，嘴巴却被寒风吹得变了形，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化作一条一条的射线，飞快地从他身侧掠过。

他只能拼尽全力，死命地抓着楚清妙的手臂，生怕一不留神便从万丈高空跌落，摔得面目全非，砸成一滩烂泥。

他此刻才知晓，魏九这厮和楚清妙是一伙的！

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他又那般找楚清妙的麻烦，他们两个今日一定要将自己害死了！

发丝如铁线一般割着皮肉，衣带如铁板一般拍打着身躯，他时而向上浮，时而向下跌，时而向左滚，时而向右翻，眼前黑白交替，腹中翻江倒海。

楚清仪再也支撑不住，他觉得自己的右臂要从身体上撕落。

手指松开的刹那，他忽然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想要抓回去，可伸手一抓只抓住了虚无的空气。

他圆睁双眼，看着魏九纷飞的衣袂和他脚下那柄黑沉沉的忘情剑眨眼之间又远一丈。

他早已忘记那些腾云的法诀，张开双手双脚地想抓住四周的东西，终究什么也抓不住。

眼见就要摔死，楚清仪害怕地闭上了双眼，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摔成肉泥之时，一只手从云雾之中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被拽进云雾中，待到飞出云雾，温暖耀眼的阳光洒落在他的面庞上。

楚清仪抬眼看去，万千霞光之中，楚清妙一只手抓着魏九的手，半边身子悬在空中，另一只手正牢牢地攥着自己的手腕。

云海翻腾，云浪滚涌，巨大的太阳悬在她身后，刺目的金光中，她的脸庞仿佛是金玉制成的塑像，连带着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都是寸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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