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罗兰之歌
初冬清晨六点，天还未完全亮。
西西里的冬天起得慢，太阳还藏在山脊背后，只透出一丝冷白的晨光。
西拉古沙的山风从山谷缓缓吹来，带着针叶林的冷意，轻轻拂过石屋外的葡萄藤。别墅位于半山腰，屋檐边挂着细小的露珠，车窗上也蒙着薄薄一层雾气。
从花园别墅带来的行李已经重新打包，他们要翻过半个岛，到西西里的首府巴勒莫去。
保镖们正陆续将行李搬上车。
迈克尔得到他父亲来自纽约的最新指令，唐·柯里昂希望他能安排图里·吉里安诺和他们一起回到美国。
倪雅穿着毛呢外套站在门口，搓了搓手，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气中缓缓升起，像一圈飘浮的烟环。
身后伸来一双手，悄然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温热。迈克尔轻吻她带着山里凉意的耳廓，“山里风大，快上车吧。”
两人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这幢短暂停留的别墅，眼中没有太多留恋。
他们钻进车内，发动机低声轰鸣，回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远处枝头的一只乌鸦。
车头驶入山路，轮胎卷起一道浅浅的尘雾。石墙与松林缓缓退去，轮胎碾过松针和碎石，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唐·托马西诺没有和他们同车。山里湿冷的空气对他中过弹的膝盖不友好，他已提前返回巴勒莫。
安全起见，这辆车和来时一样，由警卫塔诺负责驾驶，牧羊人卡洛坐在副驾驶。
两人沉默寡言，一路无声。
山道蜿蜒起伏，林木渐渐稀疏，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挡风玻璃上，洒下一道微弱的金光。
倪雅靠在迈克尔肩头，打了个哈欠，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心想，如果现在有俄罗斯方块，或者UNO就好了。
车子驶过一段山坡公路，左侧忽然出现一片残垣断壁。
几根多立克式石柱孤零零矗立在山丘上，风吹过空旷的大地，卷起一圈枯黄的草叶。阳光从云后洒落，断柱在晨光中投下斜长的影子。
倪雅望着那片废墟，好奇出声：“那是什么？”
前排的卡洛看向车外赫然出现的神庙遗址，回答倪雅的问题，“是赫拉神庙。”
“赫拉？”倪雅反应了几乎一秒，才想起来是传说中宙斯那位善妒的妻子赫拉。
就算对希腊神话知之甚少，但每个人的童年，大概也会听过那么几个故事，知道那么几个神。
多情的宙斯，善妒的赫拉，智慧的雅典娜，美丽的阿芙洛狄忒，海王波塞冬，太阳神阿波罗，还有“金斧头银斧头”中的赫耳墨斯。
赫拉作为婚姻与守誓的神，而她的庙宇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谁不说这一幕显得更加讽刺。
长大回想小时候看的那些故事，带着现在的价值观回顾，忍不住再次感叹，世界真的好不公平。
宙斯分明是个出轨成性、滥情又糟糕的丈夫，却总被描绘成“爱美多情”的宇宙之神，他是众神之父，是天命化身。
而赫拉这位在婚姻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的妻子，却成了故事里不解风情、歇斯底里、嫉妒如狂，整天只会破坏宙斯的“好事”的疯女人。
更讽刺的是，她的报复几乎从不落在宙斯身上。
她所伤害的，往往只是那些比她更弱、更无辜的女人或者孩子，那些被宙斯缠上却根本没有选择的人。
倪雅顿时有些气愤，气不打一出来，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抽回被身旁人握着的手，真不知道手有什么好玩的，上车到现在一直低头玩她的手。
手里骤然一空，顺着她的动作，原本望着窗外的迈克尔回过头来，眼神里带着点困惑和询问：“怎么了？”
倪雅没说话，葡萄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亮得仿佛能说话。
亲亲，实在抱歉呢，这边给您补偿一个砂煲大的拳头可以吗？
迈克尔却会错意，以为她想家了。
他语气温和地开口：“离开花园别墅时我已经给父亲母亲传过信息了，你的画也交到母亲手里了。”
倪雅睫毛点了点。她那时候匆匆画了葡萄藤留给孔切塔，希望她能帮忙转交。画上的图案跟维泰利太太给她缝制的葡萄藤枕套相似，她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还有些生活用品和药品，我让人一并送过去了。厨房换了新的煤气罐，干粮和罐头都备得很足。连肥皂、针线包、绷带和退烧药都有。
母亲用惯的缝纫线，我也托人补了一批新的。屋后的水泵修过了，收音机也换了新的频段，如果她想听圣周广播，不会错过。
有什么事，他们可以通过村里的教堂给这边传信。你不用担心，一直有人守着。”
他语气平稳又笃定：“如果有事，他们可以通过村里的教堂联系我们。不用担心，一直有人守着家里。”
他顿了顿，语气像是故意轻了一拍，带着一点点调皮的意味补了一句：
“对了，家里酒馆的柠檬雪芭暂时不卖了，是季节原因。”
话说到一半，他偏头看了倪雅一眼，像在等她的反应。
“不过……”他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听柯里昂村的人说，酒馆的茄子卷做得很好。”
他说这话时，眼神若有若无地观察着身旁小妻子的表情，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果不其然，她一下子就露出了开心的表情，眼里眉梢都带着快乐的气息。
迈克尔感到胸腔情感漫溢，仿佛让她开心就是世界上令他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手臂像不经意地又碰了碰他的手。
隔了几秒，突然说了一句，“你的意大利语好了很多。”
迈克尔微笑，仿佛读懂了她生硬转移话题的原因，抬起她的手吻她手背，
“谢谢，你是一位好老师。”
“是吗？老师考考你，《罗兰之歌》看到哪里了？”她扬了扬眉，语气轻巧，眼神却颇有几分认真。
《罗兰之歌》在西西里几乎无人不知，人人都爱这个故事，爱这首诗。在小镇和乡村演出的木偶团都把它当主打节目，西西里的每辆马车都画着这个传奇故事中的人物。
想要了解西西里人，看《罗兰之歌》是很好的途径。迈克尔手边就有一本英译版的，他闲暇时就会翻来看。
这首诗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
法兰克国王查理大帝麾下有两位伟大的骑士，分别是罗兰与奥利维。
在查理大帝率领基督教军队远征西班牙、讨伐□□国王马尔西尔时，军队的后卫部队落入埋伏。罗兰为了保护查理大帝安全撤离，主动请缨殿后。
在这场战役中，面对敌军围攻，罗兰骁勇善战，却也因性格刚烈，拒绝求援。战友奥利维三次劝他吹响号角，召回查理大帝的主力部队，骄傲的罗兰始终拒绝，认为那是懦夫之举。
直到战况崩溃，部下几乎全数战死，罗兰才终于吹响号角，用尽全力，以至肺裂而亡。查理大帝闻讯回军，却为时已晚。面对两位爱将的牺牲，他悲痛欲绝，甚至扯着自己的胡须怒吼。
值得一提的是，罗兰之所以落入埋伏，是因为他的继父加内龙心怀嫉恨，暗中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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