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幽州
焕游笙和慕容遥回到客舍时,已近黄昏。
“刺史贾忠、郡主汤雪兰、契丹首领兀鲁惕……”焕游笙指尖划过密卷上朱砂勾勒的关系网。
慕容遥倚着竹窗:“这些名字足够朝堂吵上三月。”
有了这几条明确的线索,若是心急,也可以直接回京交差了,剩下的就让其他人去查探。
但不只是因为方才已经向阁主承诺不叫琅琊王氏牵涉其中,还有陛下初登大宝,六部尚有三成官员称病不朝。
官员有心观望,妄图做个墙头草。
陛下指派,他们极有可能寻由推诿,若强制,则易引起官员逆反,以至波澜,若不强制,又有碍陛下威严。
甚至,官员到幽州后,不能排除其反水的可能。
在陛下和文武百官互相试探的当口,陛下手下有忠心且有能力的官员,是重要的筹码,对于朝局的影响,很有可能是超出想象的。
如此一来,焕游笙唯有亲自去幽州查探。
在密旨和随之而来的汤易儒密信中也有此意,尤其是越级晋封幽州大都督一职,可以说是明示了。
思及寻医之事早已告一段落,幽州又不同于琅琊王氏,老阁主于慕容遥有半师之谊,焕游笙有心让慕容遥返京养伤。
然而,焕游笙自责于鬼愁峡一战,致使慕容遥受伤失明。
与之相反,慕容遥却庆幸于当时有他在,即便受伤,仍旧护住了焕游笙的性命。
可想而知,焕游笙独自前往幽州,慕容遥是绝对不能安心的。
“明日让梦远护送你回……”
焕游笙话音未落,已经被慕容遥打断:“幽州事涉外放官员,文臣武将少不得欺上瞒下,又有汤启后裔雪兰郡主。阿笙初入朝堂根基未稳,即便身为幽州大都督,怕也难以服众。扶南不才,不过区区五品小吏,然祖上蒙荫,家父一品太傅乃三朝元老,若同往,扶南可为阿笙梳理幽州盘根错节。陛下密旨,未提及对我处置,想来正有此意。”
“我方说一句,你便说了这许多……”焕游笙本就知道慕容遥在有些事情上是执拗的,就像在冰原战场那时,那双眼尚能视物,执拗地望进她灵魂里。
即便明日她独自出发,慕容遥多半也会坠在她身后,反而更加不便。
再加上,陛下若真是这个意思,她更不好拒绝:“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知口才不如慕容遥,辩不过他的缘故,慕容遥轻笑。
焕游笙最终收好卷轴,金属摩擦声里混着极轻的叹息。
……
第二日,朝雾在湘妃竹梢凝结,冬骊踩着露水而来。
“我是来给焕将军送行的。”冬骊说着,指挥另一女子,往焕游笙马上添了些盘缠和干粮。
焕游笙抱拳行的是江湖礼:“多谢冬骊姑娘。”
冬骊抬手,指尖掠过腰间血玉骰子:“忘了听谁说过,世间有两种精神法律,两种良心,一种存在于男人身上,而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存在于女人身上。男女互相不了解,但女人实际上是按照男人的法律接受制裁的……”
她轻笑一声,像是说服自己:“当今皇帝是女子,我想,也许是好事。”
冬骊的话是焕游笙从前从未听过的,这让她思索了很久,仍旧不敢说自己已全懂了。
“冬骊姑娘的话我会好好记得。不知姑娘是否知晓南诏百花宫,我想,若有机会,姑娘与百花宫会成为至交好友。”焕游笙认真道。
琅琊王氏掌管天下消息,冬骊对于百花宫自然不算陌生:“听人说那里有种同心蛊,能让人心甘情愿赴汤蹈火。我却觉得不然,能让将军这般人物也甘愿画地为牢的,定然是更为高远的。”
说完,她退后一步,笑出梨涡:“望将军马到功成,将军保重。”
“保重。”焕游笙扶慕容遥上马,旋身坐于其身后,扬鞭。
冬骊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没有人听到。
马蹄声碎开晨雾,被抛在身后的隐士谷传来编钟巨响。
焕游笙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些上了锁的紫檀屉门正在缓缓开启,像无数双窥探世间的天眼。
……
幽州,也就是当年下江南时途经的涿郡,在太行山东北二百里,北临突厥、契丹、室韦、靺鞨,东北近高句丽。
七月,焕游笙一行人进入幽州地界,这时节昼夜温差愈发大了,正午到达百善客栈时,日头炙烤着大地尚有夏日的凶猛,到了傍晚又起了秋日有些寒凉的风。
梦远借了客栈的厨房,热了药,回去时见自家公子正用白瓷匙搅着碗中莜面搓成的“鱼儿”,焕姑娘的玄铁锏穗垂在条凳边,桌面上还摆着两碟腌芥菜和一壶沙棘汁。
“公子,前头伙计说七月半要缴平安银,正勒紧裤腰带攒银钱呢。”梦远口中说着新鲜消息,手上稳妥地将滚烫的汤药煨在炭盆旁,“不是早两年世安公主改了活人祭祀的规矩,平安银就不再收取了吗?”
慕容遥手指停在碗沿,窗外的秋风卷着蜷成铜钱状的胡杨叶子扑进来:“缴给谁?缴多少?”
梦远所说若为真,怕是这其中还有些旁的牵扯。
“说是按人丁,每人三百钱,不缴的要收‘水脚钱’。”梦远掰开块黍米面胡饼,焦脆的饼皮簌簌落进汤碗里,“西街刘铁匠上月没凑够数,今早被人发现漂在永济渠闸口,脚踝系着五铢沉的锡坠子。”
……
翌日,榆木窗棂漏进的晨光里浮着细尘。
昨夜商量至深夜,今日一早,焕游笙又来到慕容遥房中,将双锏横在膝头,静静听慕容遥分析局势。
“契丹今春换了可敦……”慕容遥话音被叩门声截断,刚好觉得喉间干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梦远去开门,来人一男一女,分别是萧定岳和孟如澜:“末将等领护卫五百,奉诏拱卫都督尊驾。”
孟如澜就是从前那个对焕游笙很照顾的女狱卒,后来调任翊卫队正,在焕游笙乔迁将军府的第一日又见过的那个,焕游笙与她熟识。
现下她虽有些风尘仆仆,圆脸却显得气色很好的样子。
至于萧定岳,是个结实俊朗的青年人模样,焕游笙对他也有些印象,当年未央宫变,请缨的众武将之中就有他,是左监门卫中郎将。
焕游笙指尖摩挲锏柄凹槽:“不必多礼。”
前后脚的,门外又传来响动。
梦远没来得及将门关好,那人一用力,几乎是滚进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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